第九十八章 想当好人？可神仙不给机会啊！
城门甬道内，气氛沉闷。
数十柄长刀利剑在火光下泛着寒光，从四面八方指向赖劫生一行人。
浓重的杀意扑面而来，其中还混杂着守军们的愤怒和恐惧。
柳薷艳的指尖已经扣住了袖中毒针，屠九城舔了舔嘴唇，眼里闪着光，似乎很想在这里再制造一场瘟疫。
赖劫生却抬了抬手，制止了身后众人的动作。
他没看那些指着自己的刀剑，目光越过人群，平静的落在为首的李长老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嘲讽。
“人？鬼？”赖劫生轻声重复着，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李长老，你觉得，这世上的人和鬼，界限真有那么清晰吗？”
这句反问，让李长老心头一震。
他一生修持正道，以斩妖除魔为己任，何曾被人用这种眼神看过？
“住口！”李长老怒喝道，“尔等邪魔外道，休用那套歪理邪说，玷污我辈修士的信念！”
他往前踏出一步，化液境修士的气势轰然爆发，衣袍无风自动。一股纯正的灵力在他掌心汇聚，化作一道金色符文的雏形。
“老夫修道两百载，一生行事，上不愧于天，下不负于民！我铁骨城数万军民，宁愿在天官的神罚下战死，也绝不与尔等为伍，受这份肮脏的援手之恩！”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身后的守军听得热血上涌，握紧了手里的刀剑。
“今日，老夫便要替天行道，看看你这魔头究竟有何手段！”
李长老掌心的金色符文光芒大盛，那是一道浩然破邪咒，铁骨门正法，专克世间阴邪之物。
可就在符文即将成型的瞬间，异变陡生。
赖劫生脚下被火光拉长的影子里，一双纯金色的眼眸悄然睁开。
在那双眼睛里，世间万物都化作了食物。
李长老掌心的浩然正气，在它看来，就是一道美味的开胃小菜。
一道漆黑的影子快到极致，从赖劫生的脚下窜出，在金色符文亮起前，轻轻一啄。
“啵。”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李长老掌心的灵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只觉得手掌仿佛捅进了一片虚无，一身浩然正气，竟被什么东西一口“吃”掉了。
“什么？！”
李长老脸色剧变，脚步都踉跄了一下。他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又猛的看向对面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的赖劫生，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是什么妖法？
他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如此诡异的事情！那感觉，就好像他引以为傲的刀，砍向了一片空气。
赖劫生肩上，伪装成衣褶的饕劫晃了晃，那双金色眼睛里满是意犹未尽。
这小小的插曲，让甬道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为之一滞。
赖劫生仿佛没有察觉到刚才发生的一切，他无视了李长老的震惊，缓缓开口：“李长老，你说你上不愧于天，下不负于民。”
“你所谓的‘天’，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官府吗？”
“你所谓的‘民’，在那个‘天’的眼中，又算是什么东西？”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李长老心头剧震。
“老夫……”李长老张了张嘴，竟有些无言以对。
“也罢。”赖劫生摇了摇头，似乎失去了与他辩论的兴趣。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枚晶莹剔透的留影晶石。
“你想当个好人，想守着你的正道，死得其所。我成全你。”
“但在你死之前，我至少得让你明白，你所坚守、并为之赴死的‘正义’，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看到那枚晶石，一名年轻的铁骨城弟子涨红了脸，大喊：“长老！休要信他！这定是魔头蛊惑人心的幻术法器！”
说着，他竟挣脱队列，提着刀就要冲上来将晶石砍碎。
“住手！”
李长老一声爆喝，制止了那名弟子。
他死死盯着赖劫生手中的晶石，眼神几经变换，最终还是求道的执念占了上风。
“让他放！”李长老的声音嘶哑而坚定，“老夫倒要看看，他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我铁骨门修士，若是连这点分辨是非的定力都没有，那也不配称之为正道！”
赖劫生淡淡一笑，屈指一弹，将一丝灵力注入晶石。
嗡——
一道光幕在众人面前展开。
光幕中，出现的是亢金龙星官那张被星光笼罩，威严神圣的面孔。
看到这张脸，所有铁骨城的守军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对于凡人而言，这便是“神”的模样。
紧接着，亢金龙那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在甬道内缓缓响起。
“玄陆，东荒，青州府，李氏灭门案……”
当亢金龙平静的叙述着自己如何因为一个可笑的理由，便将一个凡人家族上下三百余口尽数抹杀时，李长老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白，他身后的许多士兵，脸上也满是错愕。
赖劫生不动声色，静静的观察着他们的反应。
而他肩膀上，那团伪装成影子的饕劫，却早已按捺不住。
从晶石亮起的那一刻，它就闻到了一股让它浑身战栗的“香味”！
那是纯粹源自天道法则的劫力！
是神明宣判凡人生死时，言语间所承载的“天命”之威！
这对于以“劫”为食的饕劫来说，简直是世间难得的盛宴！
它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那双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光幕中的亢金龙，甚至有透明的、类似口水的粘液，从它那并不存在的嘴角流淌下来。
终于，光幕中的亢金龙，说出了那句点燃一切的话。
他的声音带着俯瞰众生的冷漠与傲慢，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是在行使……无上的正义！”
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件事同时发生了。
第一件，是饕劫彻底失控了。
它猛的从赖劫生的肩膀上“站”了起来，不再维持伪装，化作一团巴掌大的、不断蠕动的漆黑影子。它对着光幕中的亢金龙，发出了一声直击灵魂的“咕噜”声！
这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感觉神魂一震，仿佛被什么洪荒凶兽盯上了一般，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他们惊骇的看着赖劫生肩膀上那个诡异的生物，无法理解那是什么东西。
而第二件事，则发生在李长老身上。
“无上的……正义？”
他喃喃的重复着这几个字，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如死人般苍白。
这短短几个字，彻底击碎了他坚守两百年的道心！
他坚守的正道是守护弱小，是惩恶扬善。
他愿意为了这份正道，与天官府为敌，流尽最后一滴血。
可现在，高高在上的神明却亲口告诉他，他们眼中的“正义”，是可以为了维护所谓的“威严”，就随意抹杀掉一个凡人家族。
他想守护的“民”，在“天”的眼中，不过是可以随意牺牲的蝼蚁。
他所坚持、骄傲、并准备为之赴死的一切，此刻都成了一个荒诞的笑话！
“咔嚓！”
一声脆响自李长老体内传来。是他的道心碎了。
“噗——”
李长老猛的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瞬间苍老了数十岁，眼神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呵呵……呵呵呵呵……”
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又悲凉。
“正义……哈哈哈哈！好一个无上的正义！”
他笑着笑着，两行浑浊的老泪从眼角滚落。
“原来……我守了两百年的，就是这么个东西……”
“原来，我们拼死抵抗的，是这样的‘神’……”
“原来，我们这些凡人的骨气和性命，在他们眼中，连个笑话都算不上……”
他身后的守军们，也都呆住了。
他们听懂了，自己敬若神明的星君老爷，视人命如草芥。他们用性命守护的这座城池，在对方眼里，也许和那个被随手灭掉的李家，没什么两样。
一股寒意从所有人心底升起，比死亡更让他们恐惧。
“当啷……”
一名士兵手中的长刀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这声音仿佛一个信号，越来越多的兵器被丢在地上。
赖劫生平静的看着这一幕。他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胜利者的姿态。
他知道，摧毁一个人的信仰，远比杀死他更有效。
良久。
李长老的笑声和哭声都停了。
他缓缓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只剩下一种决绝。
他对着赖劫生，这个用肮脏的手段救了他们，又用残酷的真相杀了他们一次的少年，缓缓跪了下去。
他用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铁骨门第三代长老，李道玄……拜见盟主！”
“我等……愿加入坠星盟，誓死追随盟主，向这狗屁的天道，讨一个公道！”
他身后，数百名失魂落魄的守军，也仿佛找到了新的主心骨，齐刷刷的跪倒一片。
“我等……誓死追随盟主！”
声浪在狭窄的甬道中回荡。
赖劫生静静的受了他们一拜。
他走上前，扶起李道玄，声音依旧平淡：“起来吧。从今天起，这世上再没有铁骨门，只有坠星盟的‘铁骨营’。”
“多谢盟主赐名！”李道玄颤声道。
赖劫生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问道：“围攻你们的那名星官，是何来历？”
提到仇人，李道玄眼中重新燃起恨意。
“此人是二十八宿中‘氐土貉’一脉的星官，名为氐宿。他追杀老夫时，曾因久攻不下而暴怒，怒骂老夫是……”
李道玄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然后不太确定的说道：
“是‘角’的走狗。”
“角？”
赖劫生心中一动。
他不动声色的从怀中，取出了那枚斩杀玄玑星官后获得的、由天刑寒铁铸造的令牌。
令牌冰冷，上面只刻着一个古老的星文——“玄”。
玄，代表了守序派，或者说，是天刑殿。
那这个“角”呢？
在二十八宿中，“角”乃是东方苍龙七宿之首，地位不亚于亢金龙。
如果“玄”代表了一派，那“角”，是否代表着天官府内部，与守序派截然相反的另一派？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赖劫生脑中成形。
敌人，未必全都是敌人。
在这盘神仙的棋局上，或许，还存在着能被拉拢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