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明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仿佛每说一个字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那时，我正奉命追查一桩涉及官员渎职与资源非法挪用的案子，线索意外指向了城外一处荒废的庄园。”
“当我深夜潜入其中，找到地下密室时……召唤仪式刚刚结束，密室内充斥着狂暴未歇的能量乱流，空气中弥漫着血肉焦糊和灵魂哀嚎的刺鼻气味……”
“我看到的，不是一个完整降临、拥有无限潜力的勇者，而是一个灵魂与禹渊界基础规则产生剧烈排斥、幼小的肉身在降临瞬间就被恐怖力量反噬、几近崩解的……孩子。”
林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似乎已经预见到了那惨烈的画面。
司徒明直视着林风，眼神复杂得像是一团纠缠的乱麻：“我一眼就认出，这是严令禁止的私自召唤。”
“按照【明镜台】铁律，我应当立即上报，并将这个因非法仪式而产生的‘错误产物’、这个可能导致外交纠纷的‘证据’……就地销毁，以维护七国盟约的绝对权威。”
他停顿了良久，仿佛再次经历了当年那艰难无比的抉择时刻，才缓缓继续道，声音低沉得几乎像是在耳语：“但是……当我走近，看清了那个躺在破碎祭坛中央、被混乱能量包裹的孩子……”
“他因为灵魂与肉身的剧烈冲突，因为那残缺不全的召唤仪式带来的可怕反噬……他左手，自肩膀以下……几乎……几乎是在我眼前，一点点地……化为了一片虚无的血雾和破碎的光点。而且整个生命，虚弱的将会消失……”
小武猛地抬起头，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顺着他苍白的小脸滑落，但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没有发出一丝哭声。
司徒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动作仿佛要吸尽结界内所有的空气，才能支撑他说出后面的话：“我司徒明，一生信奉律法，追求公平，自问行事无愧于心。但在那一刻……我坚守了半生的信念，动摇了。”
“我无法……我做不到……对一个因他人的野心、贪婪和无知而承受如此非人痛苦、甚至连一具完整的身体都无法拥有的孩子，挥下代表‘律法’与‘秩序’的屠刀。”
“更何况……策划主导此事的，还是我所在的‘公理良知派’内部，几位我曾称之为同僚的人。”
他看向林风，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只剩下坦荡与一丝难以释怀的沉重：“我最终……选择了隐瞒。”
“我以‘非法进行禁忌研究，导致重大人员伤亡’以及‘滥用职权、侵占资源’等罪名，迅速处置了那几个主谋，将此案彻底了结在了那个血腥的夜晚。”
“至于小武……我将他带离了那片废墟，倾尽所能，用最好的丹药和医术，保住了他奄奄一息的性命。”
“但那条永远失去的手臂……纵有通天之能，也回天乏术了。”
司徒明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释然：“此事之后不久，我便辞去了【明镜台】的一切职务。”
“一方面，是早已对内部愈演愈烈的倾轧和镜那逐渐偏离的道路感到失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此事，让我意识到，绝对的‘公平’之下，有时掩盖的是何等冰冷的残酷。”
“我心中有愧，无法再心安理得地执掌那衡量善恶的天平。我将小武安置在北边的律法城，隐姓埋名，教他生活技能，教他这个世界生存的基本法则，也教他一些强身健体、不至于被轻易欺凌的粗浅功夫……只希望他能在这个对他而言既陌生又残酷的世界里，像个普通人一样……活下去。”
他最后看了一眼强忍泪水的小武，眼神中流露出深沉的、属于师父的慈爱与守护：“我从未想过要利用他的‘勇者’身份去做什么，无论是为镜效力，还是对抗镜。他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一个被权力的漩涡无情吞噬、沦为牺牲品的……残缺的勇者。此次我带他暂离律法城，四处游历，远离是非之地，只想让他尽可能多地看看这个世界的阳光与山川。此次在这落霞镇与你相遇，纯属命运弄人般的巧合。”
林风怔怔地看着小武那泪流满面却拼命压抑着不哭出声的倔强脸庞，看着司徒明那复杂沉重仿佛背负着一座大山的眼神。他之前所有的试探、猜测、权衡，乃至那一闪而过的利用念头，在这一刻，都被这残酷的真相冲击得粉碎。
一股混合着酸楚、愤怒、怜悯与深深无力的复杂情绪，如同潮水般涌上他的心头。
他想起了自己初临禹渊界时的茫然与挣扎，但与眼前这个连身体都不完整的孩子相比，他所经历的那些，简直不值一提。
小武，他背负着“勇者”这个听起来光鲜的名号，降临此界，付出的代价却是如此惨烈，甚至连作为一个“完整的人”的资格都被剥夺。
这所谓的异界召唤，这被七国视为战略资源的勇者体系，其光鲜亮丽的表象之下，究竟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黑暗与牺牲？
林风撤去了[水晶结界]，外界黄昏的风带着凉意吹拂进来，却吹不散弥漫在三人之间的沉重气氛。
他看着司徒明，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司徒兄，抛开小武的个案不谈。在你看来，我们这些来自异界的‘勇者’，对于禹渊界，究竟意味着什么？是福，还是祸？”
司徒明没想到林风会突然问这个，他沉默片刻，看着远方沉落的夕阳，沉声道：“破坏者。至少，大部分是。你们带来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扰乱了固有的秩序和平衡。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变数，一种……对禹渊界自身发展轨迹的粗暴干涉。无数像小武这样的悲剧，其根源，不正是源于对‘勇者’力量的盲目追逐吗？”
林风却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扫过小武，又看向司徒明，语气平静却坚定：“我不完全认同。勇者，或许是一把双刃剑。有人用它来满足私欲，制造混乱，如你所言。但也有人，如烈山前辈，他们也为了这个世界付出了很多。‘勇者’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不同的视角，不同的可能性。就像我，我拥有的能力，让我有机会去挑战那些固化的规则，去打破一些……像镜那样，自以为是的‘公平’。”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力量：“关键在于如何使用这把剑，以及执剑之人是谁。不能因为可能伤到自己，就否定剑本身的价值。或许，我们这些‘变数’的存在，正是为了给这个看似稳定，实则可能早已僵化的世界，带来一些……新的希望和选择。”
司徒明看着林风，眼神闪烁，似乎在思考他的话。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荒地上，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夜幕悄然降临。
林风看着沉默的司徒明和低头不语的小武，心中那股因真相而带来的沉重感，渐渐转化为一种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将话题引向一个更开阔的方向，也借此缓和一下凝滞的气氛。
“所以啊，司徒兄，”林风语气轻松了些，带着点劝解的意味，“你看，勇者这事儿，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有像小武这样无辜受害的，也有像我这样……嗯，至少不算太坏的吧？你对其他勇者，也不必抱有如此大的戒心和抵触。”
司徒明抬起眼皮，看了林风一眼，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语气平淡地否认：“我并未对所有勇者抱有抵触。”
林风立刻像是抓住了把柄，夸张地一挑眉，指着自己的鼻子：“哦？是吗？那为什么对我，司徒兄你就跟防贼似的？从头到尾，不是冷哼就是沉默，我这热脸可贴了不少次冷板凳了。”
司徒明再次闭上了嘴，用他最擅长的沉默来应对林风的质问。那副“懒得跟你废话”的表情，让林风一阵气闷。
林风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点无奈，也有一丝洒脱。
他摆了摆手，仿佛要将刚才的不愉快一笔勾销：“行吧行吧，司徒兄你性子拗，我说不过你。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就此别过，江湖再见！”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个看似随和，实则带着点算计的笑容：“不过嘛，在说再见之前，我这儿有点小玩意儿，算是送给你们师徒二人的临别赠礼，或许你们日后行走江湖能用得上。”
说着，他手掌一翻，掌心凭空出现了两个小巧的玉瓶。一个玉瓶通体莹白，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另一个则是翠绿欲滴，仿佛蕴含着勃勃生机。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司徒明也能感受到那玉瓶中隐隐透出的精纯药力。
“这白的里面，是一颗‘九转还魂造化丹’，”林风语气随意地介绍道，仿佛在说一件不值钱的小玩意，“别嫌弃，关键时刻能瞬间补满灵力，吊住一口气，算是多条命吧。这绿的里面，是五颗‘神农百避丹’，一个时辰内，等闲毒物难近其身。你一个前法官带着个……特殊的孩子，难免会遇到些宵小之辈，备着点，总没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