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破,陈安东撤。
墨家军的黑色大旗,第一次插在了中原腹地。这场辉煌的胜利,让整个墨家都陷入了巨大的狂欢之中。士兵们在酒馆里高唱着赞美墨神的战歌,百姓们则自发地走上街头,为得胜归来的将士们献上鲜花与食物。
然而,在这片喧嚣与狂热之下,一股看不见的暗流,正在悄然涌动。
益州,成都,州牧府。
这是一座新建的,完全按照霍天生的意志打造的战争指挥中心。巨大的沙盘占据了整个大殿的中心,墙壁上悬挂着精确到村镇的舆图,数百名来自墨贤庭的文书与参谋在这里日夜不息地处理着来自各条战线的军情与政务。
霍天生站在沙盘前,检阅着即将开赴中原战场的最后一批精锐部队。
十万大军,在巨大的校场上集结成一个个森严的方阵,鸦雀无声。阳光照在他们身上那黝黑的“墨神甲”上,反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这种由楚巧儿最新研发的单兵铠甲,以神钢合金为骨,关节处用柔韧的复合材料连接,兼具了强大的防御力与灵活性,让每一个士兵都如同一座移动的钢铁堡垒。
他们的手中,是最新型号的“龙吟”机枪与配备了光学瞄准镜的“神威弩”。在他们的身后,是一门门蓄势待发的“墨龙神炮”。
这是一支用超时代科技武装到牙牙缝的死亡军团。
霍天生走上高台,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说,没有鼓动人心的口号。他只是静静地,用他那双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眼睛,扫视着台下的每一个士兵。
“出发。”
他只说了两个字。
“愿为墨神,涤荡乾坤!”
十万将士,齐刷刷单膝跪地,右手握拳,重重捶打在左胸的墨家图腾之上。那整齐划一的,如同一个声音发出的怒吼,汇成一股撼天动地的洪流,直冲云霄。
霍天生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的士兵,是他最完美的造物。他们拥有最坚定的信仰,最昂扬的斗志。这样一支军队,足以碾碎任何敌人。
然而,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墨安司的统领骆齐峰,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递上了一卷用黑蜡密封的竹简。
霍天生展开竹简,脸上的满意之色,渐渐被一层冰霜所取代。
竹简上的内容很简单,却触目惊心。
“昨夜,墨兵厂第三火药工坊,发生爆炸,三名匠人当场身亡,一批即将运往前线的‘龙吟’弹药被毁。”
“前日,负责押运‘墨神甲’的白虎卫小队,在翻越巴山时,遭遇‘意外’山体滑坡,甲胄损毁过半。”
“五日前,墨闻司一名负责印刷《梁山报国传》的文书,在酒后失言,公然宣称‘墨神非神,亦是凡人,其行酷烈,甚于胡虏’……”
一件件看似孤立的“意外”,被骆齐峰用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线索的末端,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结论——墨家这台精密运转的战争机器内部,出现了不该有的“杂音”。
甚至是,背叛的种子。
当夜,州牧府,密室。
“都查清楚了?”霍天生的声音很平静。
“是。”骆齐峰躬身道,“火药工坊的爆炸,是有人故意在原料中掺入了不该有的东西。巴山滑坡,也是人为。至于那个酒后失言的文书,我们顺藤摸瓜,在他的住处,找到了这个。”
骆齐峰呈上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霍天生打开,里面,是一本封面已经泛黄的,手抄的小册子。
《解神篇》。
陈安的手笔。
“看来,有些人,宁愿相信一个远在天边的骗子,也不愿相信一个能给他们饭碗的神。”霍天生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主上,这些只是小鱼小虾。”骆齐峰的声音压得更低,“真正让属下感到不安的,是另一件事。”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们在审问那些被策反的士兵时发现,他们中的很多人,并非是为了钱财,也不是被陈安的妖言所惑。”
“他们……只是累了。”
“什么?”
“常年的征战,严苛的军法,以及……您之前在益州推行的几次‘清扫’,让一部分士兵,尤其是那些最早跟随您,却未能进入核心层的老兵,产生了厌战与畏惧的情绪。”骆齐峰硬着头皮说道,“他们认为,战争永无止境,而您的统治,也过于……冷酷,缺少人情。”
密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霍天生才缓缓地笑了起来。那是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温度的笑容。
“人情?”他咀嚼着这个词,仿佛在品尝什么可笑的东西,“骆齐峰,你告诉我,在战场上,是‘人情’能挡住敌人的屠刀,还是我赐予他们的‘墨神甲’?”
“是‘人情’能让他们吃饱穿暖,还是我墨恩司的‘工分’?”
骆齐峰不敢回答。
“一群吃饱了饭,就忘了当初是如何像狗一样,在死人堆里刨食的蠢货。”霍天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冷漠,“既然他们累了,那朕,就让他们好好地,‘休息’一下吧。”
“传我神谕。”
“凡参与此次动乱者,无论主犯从犯,知情不报者,一律,夷其三族。人头,悬于成都四门,以儆效尤。”
“凡军中再有传播《解神篇》、动摇军心者,无需审判,由其所在队伍的什长,当众斩杀。若什长不忍,则十人连坐,一同处死。”
“告诉所有士兵,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但,在建立那个属于我们的大同世界之前,任何胆敢阻碍齿轮转动的杂质,都将被毫不留情地,碾成粉末!”
这道命令,如同一股来自九幽的寒风,在短短一夜之间,席卷了整个益州。
数百颗人头,高高挂起。
数千人,在亲友邻里的注视下,被押赴矿场。
一场无声的,却也更血腥的内部清洗,开始了。
所有人都被这种雷霆手段所震慑,再也无人敢议论,无人敢抱怨。整个益州,变成了一座绝对安静,也绝对服从的巨大兵营。
书房内,顾清霜亲自为霍天生研着墨。她看着那个亲手掀起一场血雨腥风,此刻却又平静地在批阅文书的男人,那双总是带着杀意的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痴迷与崇拜。
“主上,范先生求见。”
“让他进来。”
范长生走进书房,脸色有些凝重。
“墨神,如此酷烈的手段,是否……会激起更大的反弹?堵不如疏,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
“反弹?”霍天生头也不抬,“一群连刀都握不稳的绵羊,拿什么反弹?用他们的眼泪吗?”
他放下笔,抬起头,看着范长生。
“范长生,你要记住。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在这乱世,恐惧,永远比敬爱,更可靠。”
“朕不需要他们爱戴,朕只需要他们,服从。”
范长生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越来越像一尊冰冷神像的男人,心中,那份属于文人的理想与道义,与那份对强权的敬畏与屈从,正在进行着痛苦的交战。
最终,他还是深深地,躬下了身子。
“墨神……英明。”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墨家这辆高速行驶的战车,已经彻底拆掉了所有名为“仁慈”与“妥协”的制动。它将以一种无可阻挡的狂暴姿态,碾过所有挡在它面前的,一切。
是新生,还是毁灭?
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