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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协定》的墨迹未干,北平城却已悄然涌动着一股新的潮流。这潮流并非源自朝堂政令,亦非边疆捷报,而是从燕王府深处,一位郡主的心血之作开始流淌。

朱凝月主持编撰的《格物启蒙图说》正式刊行天下。这部耗费她与诸多学者心血的着作,摒弃了艰深晦涩的术语,以浅显易懂的文字,配以大量精细准确的插图,深入浅出地阐述了杠杆、浮力、光学、乃至微生物等基础格物原理。书中不仅引用了张明远手稿中的部分图示,更融入了林庆云对医学的探索与苏婉清对工程的实践,将看似高深的“科技”拉回了人间烟火。

书籍一经问世,便如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起初,只是在士林学子间作为“奇谈”流传,但很快,其清晰的逻辑和可被验证的原理,吸引了许多思想开明的年轻士子。茶馆酒肆中,开始有人争论滑轮组是否真能省力;家塾学堂里,有蒙童对着书中的光路图啧啧称奇;甚至在一些匠作作坊,老师傅也会对着上面的机械结构图琢磨良久。

这股新风,被朱凝月称之为“启智”,旨在点燃民智,让科学思想如星火般传播。她在北平城内设立了第一所面向平民子弟的“蒙学堂”,不仅教授识字算数,更将《格物启蒙图说》作为辅修,由她亲自挑选和培养的讲师,用简单的实验向孩童们展示格物的奇妙。

然而,“星火”之光,亦照出了旧有秩序的阴影,不可避免地引来了守旧势力的反扑。

反扑的先锋,并非朝堂高官,而是以“卫道”自居的理学名儒和旧学派士人。

一场由几位致仕老臣和国子监博士发起的“清议”,在城西的“文华书院”举行。名为“辨析格物之得失”,实则为对《格物启蒙图说》及背后科技思潮的声讨。

书院大堂内,座无虚席,气氛凝重。白发苍苍的前礼部侍郎周老夫子(与之前弹劾的周御史同族)拄着拐杖,痛心疾首:

“《图说》一书,鼓吹奇技淫巧,动摇儒学根本!其所言之力学、光学,诱导人心向外驰求,忘却内心修养!更有甚者,竟将人之疾病归因于肉眼不见之‘微虫’,此与巫蛊之术何异?全然背离圣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正道!若任此等学说泛滥,则礼崩乐坏,圣学不存矣!”

另一位名儒接口道:“尤其可虑者,乃其欲将此类知识播于贩夫走卒,乃至垂髫小儿!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此乃千古不易之理!若人人皆究心于此等末技,谁还肯安心务农、恪守本分?长此以往,秩序何在?纲常何存?”

他们的言论,引起了在场众多守旧文人的强烈共鸣。抨击的声浪主要集中在两点:一是格物之学本身“离经叛道”,二是将其普及于民是“淆乱人心”、“破坏秩序”。

受邀前来参会的朱凝月,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这些慷慨激昂的批判。她今日未着宫装,只一身素雅儒裙,神情平静,唯有紧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透露出内心的波澜。

当批判的声音暂歇,所有目光都聚焦于她时,她缓缓站起身,向四周微微一礼,声音清亮而沉稳:

“诸位先生忧心圣学,关切世道,凝月感佩。”

她先予以礼节性的肯定,随即话锋一转:“然,凝月有一事不明,欲请教诸位。若按《图说》所载滑轮之法,一人可起重物于丈高,省时省力,可使工匠营建事半功倍,可使农夫汲水灌溉更易,此‘奇技淫巧’,是害了民,还是利了民?”

她不等回答,继续道:“若明了光沿直线传播之理,可使匠人凿壁引光,改善昏暗居所,可使学者护目读书,减少眼疾,此‘向外驰求’,是伤了身,还是养了身?”

“若知病源多起于‘微虫’,便可防范于未然,以沸水消毒,以药物克之,使孩童少夭折,使壮年免疫病,使如北元瘟疫般惨剧不再重演,此‘巫蛊之术’,是杀人,还是活人?”

她一连三问,句句紧扣民生实际,将抽象的理念之争拉回到具体的生活利益。在场不少并非核心守旧派的旁听者,闻言不禁露出思索神色。

“至于‘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朱凝月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语气变得坚定,“凝月以为,此非圣贤本意,乃后世腐儒曲解!圣人设教,意在明伦启智,而非愚民。让百姓懂得更多道理,掌握更多技能,使其能更好地生存,更明事理,方能真正知礼守节,天下方能长治久安。将学问束之高阁,视百姓为愚氓,绝非治国安邦之正道,实乃……固步自封,惧变畏新!”

“固步自封,惧变畏新”八字,如同利剑,刺破了许多卫道士冠冕堂皇的外衣。

“狂妄!”周老夫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朱凝月,“你……你一介女流,安敢妄议圣贤大道!”

“凝月所议,非圣贤之道,乃是天下生民之道!”朱凝月毫不退缩,“科技之用,在于强国富民;格物之理,在于求真务实。此乃先忠勇伯张明远之遗志,亦是我父王确立‘科技立国’之根基!诸位先生若认为此路不通,大可着书立说,与我等明辨。但若只因畏惧新知,便欲扼杀民智,阻挠进步,凝月虽力薄,亦不敢苟同!”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凭借着燕王郡主的身份,以及对道理清晰的阐述,竟一时压住了场内的反对声音。

这场“清议”最终不欢而散。但朱凝月知道,思想的斗争远比战场厮杀更为持久和复杂。旧势力的反扑不会停止,它们会从各个角落,以各种形式涌现。

然而,经此一役,“启智”的火种已播撒得更远。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对《格物启蒙图说》产生兴趣,蒙学堂的报名者也日渐增多。科技的星火,一旦点燃,便有了燎原之势,再非几句空泛的道德指责所能扑灭。

朱凝月站在文华书院门外,看着天空中舒卷的流云,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使命感。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战场,不再是那个困于深宫、憧憬着朦胧爱慕的少女,而是手握知识火把,试图照亮未来的播火者。

她知道,在她身后,有林庆云、苏婉清这样的先行者,有父王和姚广孝的支持,更有无数渴望新知的眼睛。

这场启蒙与守旧之间的拉锯,才刚刚开始。但星火既已燃起,便只会越烧越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