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侯府深处,那间被林仁心视为圣地的巨大药典库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高耸至穹顶的紫檀木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层层叠叠,承载着无数泛黄的典籍、卷轴、竹简、乃至一些用奇异文字书写的羊皮卷残篇。空气中弥漫着混合了陈年纸张、干燥药草、以及墨锭的独特气息,此刻却被一股无形的焦灼所浸染。
烛火彻夜不熄。数十盏造型古朴的青铜灯盏,在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书架间的过道旁,投下摇曳而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着角落的黑暗。林仁心并未坐在案后,他几乎将整个身体埋进了书堆之中。几案上、脚边,甚至旁边的椅子上,都摊满了被他紧急调阅出来的古籍。
他的身上还带着从安亲王府议事归来的风尘与凝重,那身素净的青衫儒袍沾染了些许书架上的积尘。温润平和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挥之不去的忧色,眉宇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那些承载着古老智慧的字里行间飞速穿梭,指尖划过泛黄脆弱的纸页,留下沙沙的轻响。
“魔气侵蚀…邪祟滋生…人兽异变…全身溃烂流脓而亡…”林仁心低声重复着密报和“灰雀”症状中的关键词,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针,刺在他的心上。这绝非寻常瘟疫!云梦泽的“湿热瘟”虽凶险,终究是天地秽气所生,有迹可循,有药可医。而眼前西陲的灾劫,其源头是那葬龙深处污秽的魔血本源!是比“湿热瘟”恐怖百倍、诡谲千倍的、源自上古魔源的异毒!
他猛地抓起一卷以坚韧兽皮鞣制的《荒古疫方录》,翻到记载着上古“巫瘟”、“尸毒”的篇章,又迅速丢开,抓起旁边一捆用特殊药水浸泡过、散发着淡淡苦香的竹简《毒瘴邪秽论》。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急迫,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寻常的清热解毒、固本培元之方,面对这种直接侵蚀神魂、腐化血肉的魔源秽气,恐怕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大哥的密报…二哥的厉兵秣马…溪儿和沈砚的探查…前线将士与百姓的性命…”林仁心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翻涌的焦虑。他知道,他这里的战场,无声,却同样关乎生死,甚至关乎整个西征的成败!他必须从这浩如烟海的医典毒经、巫术残篇中,找到一线生机!
时间在无声的翻阅与焦灼的思考中流逝。烛泪堆积,如同凝固的琥珀。窗外,夜色由浓转淡,天边已隐隐透出一丝鱼肚白。
突然!
林仁心的目光死死钉在一页极其古旧的羊皮纸上!那纸张颜色深褐,边缘破碎,上面用极其古拙的篆文写着:
“…魔秽侵染,非金石草木之毒可尽除也。其性阴寒污浊,蚀魂腐肉,常附于地脉阴煞之气而行…欲克之,当寻至阳至烈之物为引,激发人身本元之纯阳正气,以阳克阴,以正祛邪…然阳烈之物多暴戾,易伤本元,需辅以清心定魂、调和阴阳之品,导引其力,方为万全…若辅以特定针砭之术,循经导气,激发人身小宇宙之潜能,或可事半功倍…”
“以阳克阴…激发本元正气…导引调和…针砭导气…”林仁心喃喃念着,眼中骤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终于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烛火!这思路,跳出了“以药攻毒”的窠臼,直指核心——调动人体自身这座宝库的力量去对抗外邪!
他猛地站起身,因久坐而酸麻的双腿踉跄了一下也毫不在意。他扑到另一侧的书架,疯狂地翻找起来!《黄帝内经·素问》中关于“正气存内,邪不可干”的论述;道家丹鼎派残卷中提及的“引地火天雷之阳淬炼己身”的玄奥理念;甚至几卷来自西域、记载着用猛烈阳光配合特定草药浴驱除“阴邪附体”的巫医手札…所有关于“阳”、“正”、“激发潜能”的零散记载,如同破碎的拼图,被他以惊人的专注力迅速汇聚到脑海中。
灵感如同电光石火,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融合、重塑!
“来人!”林仁心猛地推开药典库厚重的大门,对着门外早已守候多时、同样面带倦色的心腹医官和学徒们沉声喝道,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传令!太医院所属,精通外伤急救、疫病防疫、驱邪解毒之道,且家无拖累、意志坚定、敢于赴险的御医及资深学徒,自愿报名,组成‘济世西征营’!人数限三百!半个时辰内,名单呈报于我!”
“通知皇商总会药行总理事,持我济世侯府金印,动用一切力量,不计成本,火速筹集以下物资!”他语速极快,报出一连串药名和数量,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上品雄黄粉,十万斤!要最纯的鸡冠雄黄!朱砂,十万斤!水飞辰砂为佳!”
“烈性火油,五万桶!密封必须万无一失!”
“特制防毒瘴面罩、避煞罩衣,按三万套准备!罩衣需双层浸油厚麻布,夹层填充四弟特配的避秽药棉(药方随后附上)!面罩口鼻处需嵌入活性炭与雄黄朱砂混合滤芯!”
“强效解毒血清(以西域异种蛇毒血清为基础,辅以清心莲等抗毒草药精炼)、清心镇魂药剂(主药为百年份定魂草,辅以冰魄髓、宁神花)、外伤急救包(含止血散、生肌膏、消毒药水、绷带、银针),按五万人份准备!所有药剂,需用蜂蜡密封,瓷瓶盛装!”
“另,以皇商总会名义,高价征集熟悉西陲地理、气候、尤其了解葬龙余脉外围草药分布的采药人、资深向导,人数一百!需胆大心细,经验丰富!重金酬谢!”
一道道指令如同疾风骤雨般下达,整个济世侯府和与之紧密相连的太医院、皇商总会下属各大药行、工坊,瞬间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般高速运转起来!脚步声、呼喊声、马蹄声打破了黎明的宁静。
而林仁心本人,则再次一头扎回了药典库。这一次,他不再是盲目翻找,而是伏案疾书!铺开的雪浪纸上,墨迹淋漓,一个个前所未闻的药方雏形在他笔下飞速成型:
“**辟魔百草丹(主方):**
君药:雷击木粉(取遭天雷劈击而不死之木心,蕴含天地至阳破邪之力)三钱
臣药:雄鸡冠血(活取,至阳之血)一盏,烈阳草(生于极阳之地,性烈如火)一两
佐药:百年老参须(吊命固元)半两,清心莲子(清心定魂)三钱,地脉火晶石粉(微量,引地火阳和之气)一分
使药:百花晨露(调和诸药烈性)为引
制法:雷击木粉、烈阳草、老参须、清心莲共研极细末,以雄鸡冠血调和,揉制成丸,裹以微量火晶石粉,最后以百花晨露浸润丸衣,阴干。每日早晚温水送服一粒。战时重伤或受魔气冲击剧烈者,可立服两粒。
**功效:** 以雷火之阳、至阳之血为锋,激发人体纯阳正气,驱散侵入之魔秽阴寒;辅以固元定魂之品,护持心脉神魂,调和药性之暴烈。”
“**清心冰魄散(辅方\/外用):**
主药:百年份定魂草(安神定魄)二两,冰魄髓(极寒之物,镇心安神,中和魔气躁狂)一两
辅药:宁神花、薄荷脑、雄黄粉、朱砂粉各五钱
用法:研极细末。心神受创、惊悸不安、或身处秽气浓郁之地时,取少许(约半钱)溶于温水饮下,或置于特制鼻烟壶中,置于鼻端深深嗅闻。亦可于宿营地周围均匀洒布,驱避蛇虫毒物及微弱秽气。
**功效:** 强力定心安神,镇压神魂躁动,清心明目,辟秽化浊。内服外敷,双管齐下。”
这仅仅是开始!林仁心毫不停歇,又抽出一张新纸,笔走龙蛇,绘制起一套配合药石使用的针灸法门——“**九阳固魄针**”。图谱上,人体经络穴位清晰标注,一套繁复却蕴含着独特韵律的行针路线被勾勒出来。旁边配以小字注解:
“此针法,循手少阴心经、足太阳膀胱经、督脉等阳脉而行。需以银针(或金针)为媒,辅以精纯内力(或浩然正气)导引。行针时,需引动患者自身一缕阳气为‘火种’,以针为‘薪’,以药力(百草丹)为‘油’,循经点燃,激发其人身小宇宙之潜能正气,形成燎原之势,焚尽侵入之魔秽阴寒…施针者需心神稳固,内力精纯,切忌操之过急,反伤患者本元…”
烛火跳跃着,将林仁心伏案疾书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汗水浸湿了他鬓角的发丝,顺着他清瘦的脸颊滑落,滴在墨迹未干的纸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却燃烧着医者面对未知病魔时最纯粹的执着与智慧之火。他在挑战医道的极限,将古老的阴阳五行理论、道家导引术、甚至巫医的某些理念,融入对抗魔源秽气的战斗中!这已不仅仅是治病救人,而是在开创一条前所未有的、“以人御天”的医道新路!
天色大亮时,一份墨迹淋漓、凝聚了林仁心一夜心血的《辟魔防疫纲要》草案,以及几张散发着奇异药香的新方和那套“九阳固魄针”图谱,被装入特制的防水防火铜管。一名早已等候在旁的、太医院轻功最好的御医,郑重接过铜管,将其紧紧缚在背后。
“侯爷!”御医抱拳,声音带着敬意与决然。
“速去!”林仁心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将此纲要与药方、针法,快马加鞭,送往西陲铁壁关前线!交于守将或四弟派去的医官之首!告知他们,此乃初稿,需结合前线实际病患情况,速行验证!有任何效果或异常,务必第一时间飞鹰传书回报!此物,关乎千万将士性命,不容有失!”
“属下领命!人在物在!”御医再拜,转身如一阵清风,掠出侯府,翻身上了一匹神骏的乌骓马,马鞭炸响,朝着西方绝尘而去!
几乎与此同时,皇商总会的庞大机器也在林金斗的遥控指挥下全速开动。飞钱网络如同无形的蛛网,瞬间覆盖昭明全境。各地药行、矿场接到了措辞严厉、以安国王与济世侯双重名义下达的征购令!雄黄、朱砂的价格在几个时辰内被抬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巨大的利润刺激下,无数商队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开始疯狂地调集货源。一车车密封好的雄黄、朱砂,在重兵护卫下,从四面八方向着靠近西陲前线的几个指定大集散点汇聚。
西南的盐井、油井区,皇商总会的特使手持盖着总会金印和林金斗私印的文书,直接找到了几家最大的东家。文书上,未来三年的“盐引”、“茶引”被作为硬通货抵押,要求对方以近乎成本的价格,敞开供应火油!巨大的利益前景和总会强大的背景,让这些精明的商人毫不犹豫地签下了契约。黑色的火油如同粘稠的血液,被装入特制的铁桶,由最可靠的骡马队和骆驼队接力转运。
避煞罩衣和面罩的工坊里灯火通明。林仁心提供的药棉配方被迅速分发下去,女工们熟练地裁剪着厚实的麻布,填充药棉,缝制成衣。特制的滤芯被一筐筐生产出来。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味。
一条以金钱为燃料、以效率为轮轴的“生命补给线”,正在林金斗无与伦比的商业手腕驱动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着西陲前线延伸!
林仁心站在侯府最高的观星台上(虽名为观星,实为观察天候与药草生长),迎着初升的朝阳,极目西望。他的身影显得有些疲惫,但脊梁挺得笔直。手中,紧握着那份《辟魔防疫纲要》的副本。悬壶济世,亦可为剑!他正以医者仁心为基,以无上智慧为锋,为这场前所未有、对抗魔源秽气的战争,锻造着属于他的、救死扶伤的“悬壶之剑”!剑锋所指,便是那吞噬生命的魔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