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西舟领兵出征的消息,如同一剂强心针,暂时稳住了大齐惶惶的人心。
然而,边境外的战火,却让朝堂上的争论变得更加白热化。
国不可一日无君。
这句话,像一道催命符,日日悬在所有朝臣的头顶。
大殿内,临时辟出的议事之所,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臣以为,国难当头,当立长君!太子被贬为庶人,二皇子最为年长。二皇子虽有过,但已闭门思过月余,颇有悔改之意。且其年长,有监国理政之经验,当为储君首选!”说话的是二皇子曾经的坚定拥护者张大人。
话音刚落,御史中丞立刻出列反驳:“张大人此言差矣!二皇子涉嫌谋害先帝,罪证虽未确凿,但嫌疑未清,如何能登临大宝?若立此等君主,岂不令天下人寒心?况且,先帝弥留之际,已言明‘皇子失德’,此乃先帝遗志,不可违背!”
“刘大人!凡事要讲证据!在罪名未定之前,二皇子仍是皇子!你如此污蔑皇室血脉,是何居心?”张大人吹胡子瞪眼。
“我乃为大齐江山社稷着想!不像某些人,只顾钻营自己的前程!”刘大人寸步不让。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一直闭目养神的老太傅周文渊,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颤巍巍地出列,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诸位,稍安勿躁。老臣以为,张大人和刘大人的话,都有失偏颇。”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位三朝元老身上。
“二皇子确有嫌疑,不宜即刻登基。但国祚传承,血脉为重。先帝膝下,尚有三皇子、四皇子,虽年纪尚幼,但可择一贤德者立为新君,由监国公主殿下与我等老臣共同辅佐,待其成年,再行亲政。此乃合乎祖宗礼法之举。”
老太傅的话,代表了朝中一大批守旧派清流的意见。
他们无法接受一个女子长期监国,更无法接受皇位落入外姓之手。
立一个年幼的皇子作为傀儡,由他们这些“贤臣”辅政,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了不少人的附和。
“太傅所言极是!此乃万全之策!”
“附议!祖宗江山,岂能动摇根本!”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武将那列响起,是兵部侍郎陈敬。
他本是顾西舟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
“太傅大人,各位大人!恕末将直言,如今北狄、突厥联军兵临城下,边关日日浴血,军情十万火急!我等在这里讨论立一个三岁小儿还是五岁小儿,等我们商议好了,教会小皇帝拿稳玉玺了,北狄的铁蹄怕是已经踏进京城了!”
这番粗鲁却实在的话,让那些文官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陈敬不管不顾,继续道:“国朝危亡,当立贤能者为君,以安天下!”
“放眼整个大齐,论战功,论威望,论稳定朝局之能,除了护国大将军顾西舟,还有何人能担此重任?百姓拥戴,三军归心,立顾将军为帝,方能内安民心,外慑强敌!这才是救我大齐于水火的唯一办法!”
“放肆!”老太傅气得浑身发抖,“顾将军乃国之栋梁,岂容你在此蛊惑人心,陷他于不忠不义!”
“太傅大人此言差矣!”陈敬梗着脖子。
“顾将军忠心为国,天下皆知!正因如此,才更应该由他来承担这份责任!难道眼睁睁看着大齐江山倾覆,守着那点所谓的‘祖宗礼法’一同陪葬,便是忠义了吗?”
一时间,朝堂之上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一派主张立幼主,守血脉正统。
另一派主张立贤能,救国家危亡。
双方引经据典,唇枪舌剑,争执不下。
齐明玉(秋水)端坐在主位之上,冷眼看着底下的一切。
她始终一言不发,任由他们争吵。
她在等,等一个彻底压垮天平的砝码。
就在两派吵得不可开交,几乎要动手的时候,殿外传来一声悠长的通报:“高丽国使臣,求见监国公主殿下!”
高丽使臣?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个时候,高丽人来做什么?
齐明玉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她等的,来了。
“宣。”
高丽使臣金元泰昂首阔步地走入大殿。
洗脱了下毒的嫌疑,如今的他走路都带着“我是清白我无罪”的既视感。
他先是按礼节行了礼,随即朗声道:“臣此番是为我两国邦交而来。”
他环视一周,看着满朝神色各异的大臣,声音提得更高了些:“我王听闻大齐正为储君之事烦忧,深感关切。我王以为,当此危难之际,非雄主不能安邦定国。大齐护国大将军顾西舟,威名远播,仁义无双,实乃天命所归之君主。我高丽愿鼎力支持顾将军登临大宝!”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连主张立顾西舟的陈敬等人都懵了。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高丽会来这么一出。
老太傅周文渊更是气急败坏:“荒唐!我大齐立君,何时轮到你高丽来指手画脚!”
高丽使臣却是不慌不忙,抛出了第二个重磅炸弹:“太傅大人息怒。我王绝无干涉大齐内政之意,只是想为两国和平,尽一份心力。”
“我王愿将最疼爱的四公主乌娅,嫁与顾将军。待将军登基,乌娅公主即为大齐皇后,高丽愿与大齐结永世之好,将会全力支援边境战事,与大齐共同抵御北狄和突厥侵犯。此外,我们会献上国书,永为兄弟之邦,岁岁来朝!”
援兵!
结盟!
岁岁来朝!
这三个条件,一个比一个诱人!
这意味着,只要顾西舟登基,大齐边境的威胁将瞬间解除,甚至还能多一个俯首称臣的附属国。
如此一来,大齐便可集全国之力,专心应对北狄和突厥。
这巨大的利益,让刚才还慷慨激昂反对的守旧派大臣们,瞬间哑火了。
祖宗礼法固然重要,但江山社稷的存亡,显然更重要。
更何况,对方还送来一位公主联姻,也算是给了所有人一个台阶下。
大殿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最后都汇集到了主位上那个始终沉默的监国公主身上。
现在,只等她一锤定音。
齐明玉(秋水)缓缓站起身。
她的目光扫过底下每一位大臣的脸,将他们的动摇、盘算、无奈与期盼尽收眼底。
“诸位。”她的声音清冷而坚定,回荡在大殿的梁柱之间。
“本宫以为,高丽使臣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国之将倾,当以社稷为重,以万民为念。祖宗礼法,是为守护江山,而非束缚江山。若为恪守陈规,致使国土沦丧,百姓流离,本宫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
她走到大殿中央,目光望向北方,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边关的烽火。
“顾将军在外浴血奋战,护我疆土,我等在内,岂能因门户之见,让他腹背受敌,寒了将士之心?”
她转过身,眼神锐利如鹰,扫视全场。
“本宫以大齐监国公主之名,在此宣布:为安天下,为退强敌,为保我大齐万世基业,当立护国大将军顾西舟,为我大齐新帝!待将军凯旋之日,即为登基之时!”
“此事,无须再议!”
最后六个字,她说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老太傅张了张嘴,最终长叹一声,躬身行礼:“……老臣,遵旨。”
他一拜,身后所有的大臣,无论之前持何种意见,都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臣等,遵监国公主令旨!”
至此,朝中再无异议。
半月后,捷报传来。顾西舟于雁门关外,大破北狄、突厥联军,斩敌数万,追击三百里,令二族元气大伤,仓皇北窜,十年内再无南下之力。
顾西舟凯旋之日,京城万人空巷。
他身着染血的铠甲,骑着高头大马,在一众大臣和百姓的拥戴下,一步步走向皇宫。
那条路,他曾经走过无数次,但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漫长而沉重。
登基大典在太和殿举行。
顾西舟换上了繁复厚重的龙袍,头戴十二旒冠冕。
他站在高高的丹陛之上,接受百官朝拜,山呼万岁。
琉璃珠串垂下,遮住了他的视线,也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
他成了这天下的主宰,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他的目光越过底下黑压压的人群,望向大殿一角。那里,齐明玉静静地站着,与这满殿的辉煌和喧嚣格格不入。
她看着他,遥遥地,对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福礼,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任务完成的点头。
那是一个祝贺,也是一个告别。
然后,就在万岁之声响彻云霄的时刻,她转过身,没有一丝留恋,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殿,将这满世的荣耀与权力,都留给了他。
齐明玉的背影,决绝而孤单,一如那晚在宫道上离去时一样。
顾西舟站在龙椅前,缓缓抬手,捂住了胸口。
龙袍加身,君临天下。
可他的天下里,终究还是,没有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