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柳眉微微颔首，接受了这个诚实的答案。
她望向远处璀璨而陌生的城市灯火，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整理内心翻涌的情绪与思绪。
“那以后呢？”
她再次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清晰而平静：“我是说，在这一切之后——电影拍完，或者更远的将来——你打算公开你真正的身份吗？让叶麟轩，走到‘林悦’现在所在的光下？”
叶麟轩沉默了。
这个问题像一块投入心湖的石头，激起的涟漪扩散向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探明的未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如今男性的、骨节分明的手，又仿佛透过它看到了另一双在舞台上翩跹、被镜头追逐的纤手。
“我……不知道。”
他最终缓缓摇头，声音里带着真切的迷茫：“说实话，柳眉姐，我还没想那么远。光是消化‘林悦’被你知道的现在，处理眼前这部电影，就已经耗掉我大半的勇气和心力了。
“未来……未来该怎么走，我还没有答案。公开意味着什么，不公开又意味着什么，我需要时间去想清楚。”
苏柳眉侧过脸看着他，目光在他恢复了男性特征却依旧清秀的侧脸上停留。
她点了点头，脸上没有失望或逼迫，反而有种理解的深沉。
“我尊重你的选择，无论你最终决定怎么做。”
她的语气缓和下来，卸去了之前作为质问者的那层锋利外壳，流露出更私人的像以前朋友一样的感慨，“其实……知道你就是叶麟轩，我心里那块压了快两年的石头，反而松动了一些。”
叶麟轩有些愕然地看向她。
苏柳眉的视线投向虚空，像是回忆着什么。
“我一直很愧疚。
“那天虽然主要是后面那辆车超速失控撞到我，我才撞上了你……但终究是我的车，让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在医院里昏迷了那么久，差点……差点就成植物人了。”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久远的后怕与自责，“我帮你找最好的律师，坚持追诉那个真正的肇事者，想给你补偿，邀请你来我公司……
“一方面是责任，另一方面，也是想弥补我心里那份过意不去。后来你拒绝了我，说想过点简单生活，我虽然遗憾，但也理解。”
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叶麟轩脸上，眼神复杂难言：“可我没想到，命运会以这样一种……离奇的方式，让你又回到我面前。
“以‘林悦’的身份，在我眼皮底下，取得了连我都感到骄傲的成就。叶麟轩，你知道吗？在怀疑最甚的时候，我愤怒过，觉得被欺骗、被愚弄。
“但此刻，知道真相后，除了最初的冲击……我更多的，是觉得荒谬，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平和，甚至带上一点自嘲的意味：“你骗了我，这是事实。但你用‘林悦’这个身份付出的努力、展现的天赋、创造的价值，也是事实。
“而且，你确实没有利用这个身份对我，或者对公司，有过任何超出界限的企图或算计。这一点，我看得出来，也感觉得到。”
零在一旁乖巧地站着，此时适时地插话，声音平铺直叙却带着某种佐证的力度：“根据本系统对宿主行为数据的长期记录分析，宿主对苏柳眉女士始终保持尊重、感激及明确的职业边界感。
“未检测到任何利用亲密关系进行不当牟利或情感操纵的行为模式。”
叶麟轩听着苏柳眉的话和零的补充，喉咙有些发堵。
他没想到，在如此巨大的欺骗暴露后，得到的不是雷霆震怒或彻底决裂，而是这样一番包含着理解、追溯过往，甚至带有原谅意味的言语。
“柳眉姐，我……”他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不用说太多。”
苏柳眉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疲惫却真实的笑容，“我只是想说，或许我们之间的缘分，比我想象的还要深，还要……奇妙。
“从一场不幸的事故开始，绕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大圈子，最后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又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你成了我旗下最耀眼的新星，而我……可能注定要为你操心更多。”
她的目光扫过叶麟轩，又掠过安静站在一旁的零，最终望向酒店的方向。“所以，关于未来怎么走，你可以慢慢想。但眼前，我们的首要任务很明确：让‘林悦’完美地演好这部电影。
“这不仅是为了项目，为了公司，或许……也是为了给这段奇妙的缘分。”
她站起身，夜风吹起她利落的长发。“还是那句话，明天五点，化妆间。我要看到准备就绪、心无旁骛的‘林悦’。今晚，好好休息。”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走向路边。
这一次，她的背影似乎少了几分僵直，多了些许复杂的沉重，但步伐依旧坚定。
她的目光扫过叶麟轩，又掠过安静站在一旁的零，最终望向酒店的方向。“所以，关于未来怎么走，你可以慢慢想。但眼前，我们的首要任务很明确：让‘林悦’完美地演好这部电影。这不仅是为了项目，为了公司，或许……也是为了给这段奇妙的缘分，第一个像样的阶段性答案。”
她站起身，夜风吹拂着她及腰的长发，发丝在路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走吧，一起回酒店。明天五点，化妆间。我要看到准备就绪、心无旁骛的‘林悦’。今晚，都好好休息。”
她没有独自离开，而是示意叶麟轩和零跟上。
三人并肩，沉默地走在回酒店的路上。
穿过安静的街道，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苏柳眉走在稍前，背影挺直，长发随着步伐轻轻摇曳，似乎在消化着今晚巨大的信息量。
叶麟轩和零跟在她身后半步，气氛有些微妙，但不再有之前的剑拔弩张。
直到走进酒店大堂，电梯升至他们所在的楼层，苏柳眉在进入自己房间前，才再次回头，对叶麟轩轻声说：“好好休息。”
目光在零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尚未完全适应这个“超现实存在”的复杂，然后关上了房门。
叶麟轩松了口气，刷开自己的房门。房间是套房，客厅宽敞。
他走进去，把自己扔进沙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可以稍微放松。
然后，他看向亦步亦趋跟着他进来，正用那双淡紫色的、充满数据流光泽的大眼睛好奇打量着酒店房间的零。
零这里摸摸，那里看看，甚至还凑到迷你吧台前，试图“分析”一瓶水的成分，模样认真得有些可爱，但也让叶麟轩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现实困扰。
“我说……”叶麟轩揉了揉眉心，看着这个凭空多出来的、“实体化”的“系统”，语气充满了无奈和一丝好笑，“零，你要不……先回我意识海里去？
“你这样……嗯，我是说，实体站在这里，我有点不习惯。而且，明天我还要很早起床变回‘林悦’，你这样子……”
他比划了一下零那身未来感十足的萝莉装扮：“不太方便跟着我去片场吧？”
零闻言，转过身，歪着头看着他，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无辜的表情：“宿主，本系统实体化功能一旦激活，尤其是在进行过‘证明存在’展示后，维持基础实体形态的能量消耗极低，且具有稳定性。
“返回纯粹意识状态并非不可，但根据最新解锁的辅助协议，保持初级实体形态有助于本系统更直观地观察环境、与宿主进行非脑内直接链接的交互，并在特定情况下提供物理层面的辅助。”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调取数据，然后补充道：“关于外观适应性问题，本系统初级实体形态具备基础外观调节功能，可模拟常见人类服饰外观，以降低注目度。能量消耗：微小。”
叶麟轩扶额：“我不是担心能量……我是说，你现在是个……呃，‘人’了。活生生的，能走能跳能说话。
“我总不能一直带着个……妹妹？去工作吧？别人问起来怎么说？而且酒店房间……”
“宿主可对外宣称零为‘远方表妹’、‘助理’或‘公司新派的临时助手’。”
零一本正经地建议，甚至向前走了两步，几乎凑到叶麟轩面前，仰着脸，“本系统已载入基本社会行为模板及常见知识库，可通过基础社交互动测试。
“酒店住宿问题，此套房为双卧室配置，本系统无需睡眠，可占据较小房间或客厅区域进行待机，不会影响宿主。”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淡紫色的瞳孔里数据流微微加速，似乎有点……期待？
叶麟轩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精致却非人的面孔，忽然觉得有点头疼，又有点想笑。
这个一直以来只在脑海里说话、发布任务、偶尔吐槽的系统，突然变成个看起来像中二科技萝莉的实体跟在身边，这感觉太诡异了。
“助理？表妹？”叶麟轩哭笑不得，“柳眉姐，她才刚接受系统存在的事实，转头就看见你以这种形态到处晃悠……”
“苏柳眉女士的接受阈值与理性分析能力高于平均水平。”
零分析道，“且根据方才互动数据，她对本系统的实体存在已初步认可。逐步适应是合理进程。”
叶麟轩叹了口气，知道跟一个系统讲“人情世故的微妙”和“视觉冲击的持续性”可能有点困难。
他看着零那双仿佛会说话（虽然主要是数据）的大眼睛，忽然意识到，零似乎……对这个“实体化”的体验本身，也有一种新奇的“兴趣”？虽然她可能不会承认。
“算了算了，”叶麟轩摆摆手，决定暂时搁置这个问题，“今晚你先这样吧。不过，明天我去片场，你绝对不能跟去，至少不能以这个样子跟去。明白吗？”
“明白，宿主。”零点了点头，表情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本系统可进入低能耗实体待机状态，外观可调整为与环境更融合的形态，例如……”
她的话音刚落，身上那套炫酷的银白色科技风外套和短裤开始泛起微光，形态如同水银般流动变化，几秒钟后，变成了一套看起来普通许多的、款式简单的浅灰色连帽卫衣和深色长裤，鞋子也变成了常见的白色板鞋。
虽然那头浅金短发和淡紫瞳色依旧显眼，但至少看起来不像刚从科幻片场走出来的了。
“……还挺方便。”叶麟轩挑了挑眉。
“基础功能。”零的语气里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叶麟轩摇摇头，决定不再纠结这个突如其来的“室友”问题。
他起身走向卧室：“我要休息了，明天四点就得起来准备。你……自便。别乱动房间里的东西，特别是别乱分析！”
“收到，宿主。祝您好梦。”零站在原地，目送叶麟轩进房，然后真的像她说的那样，走到客厅角落的一张单人沙发旁，安静地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闭上眼睛。
她身上的微光渐渐黯淡下去，仿佛进入了某种休眠状态，只有胸口一个极其微弱的蓝色光点规律地闪烁着，显示她并非真正的雕塑。
叶麟轩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脑海里回放着今晚发生的一切。
身份暴露，系统实体化，苏柳眉复杂的态度转变……未来如同一团浓雾。
但至少，今夜，他不必在谎言中独自失眠。
客厅里，仿佛进入待机状态的零，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淡紫色的瞳孔在闭合的眼睑下，有细微的数据流光划过，像是在处理着海量的信息，又像是在默默守护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