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地下观测点时,赵煜感觉腰间的伤已经不是疼,而是一种持续不断的、钝刀子割肉般的折磨。每一步都牵扯着那团红肿发烫的皮肉,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后背的衣服又湿透了。
石室里,文仲正不安地踱步。看见他们回来,立刻迎上来:“殿下,如何?”
“影卫激活了,已经派出去。”赵煜简短地说,扶着墙缓缓坐下,疼得吸了口凉气,“有消息回来吗?”
“还没有,这才过去一个多时辰。”文仲看了看赵煜的脸色,皱眉,“殿下,您脸色很差。伤口必须重新处理,感染加重就麻烦了。”
若卿已经麻利地打开包袱,找出最后一点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文仲也端来热水。赵煜咬着牙,让若卿帮他解开包扎。布条黏在伤口上,撕下来的时候带下一层黏糊糊的血痂和脓液,疼得赵煜眼前发黑,差点晕过去。
伤口果然恶化了。红肿范围扩大,边缘发黑,中心有几处已经溃烂,渗出黄绿色的脓液,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文仲脸色更加难看:“不行,光靠金疮药压不住了。得用更强的拔毒生肌的药,还得把腐肉清理掉。不然……”
不然会烂穿肚子。赵煜明白。但他现在哪有条件?宫里出不去,外面药铺不敢去,周衡的人正满城搜捕他们。
“先将就吧。”赵煜声音嘶哑,“清洗一下,把脓挤干净,上药,包扎紧点。死不了。”
文仲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赵煜的眼神,终究没再劝。他和若卿一起,用煮过的布巾蘸着热水,小心翼翼地将伤口周围的脓血清理掉,然后用力挤压,尽量挤出深处的脓液。赵煜死死咬住一块布巾,额头上青筋暴起,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痉挛。
终于清理完,撒上金疮药,用最后一条干净的布条紧紧包扎起来。药粉刺激伤口,又是一阵火烧火燎的疼,但比起刚才清理时的剧痛,已经算是可以忍受了。
赵煜瘫在干草堆上,脸色苍白如纸,浑身虚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若卿给他喂了几口水,他闭着眼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聚起精神。
“夜枭还没回来?”他问。
“没有。”文仲摇头,“不过影卫那边……刚有一个回来报信,说完就走了。”
“说什么?”
“说永丰仓东南角的黑布祭坛已经搭好,内部是中空的,地面上刻满了复杂的凹槽,像是引流的沟渠。祭坛周围堆放着至少二十桶血髓矿,还有十几口大缸,里面装着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气味刺鼻。守卫分三层,外层是永丰仓原有的仓丁,中层是穿着城防营号衣的士兵,内层是大约三十个穿着灰衣、眼神呆滞、疑似被蚀力侵蚀的死士。另外,在永丰仓地下发现了一条新挖掘的通道,入口隐蔽,有重兵把守,通向……未知。”
血髓矿,粘稠液体,蚀力死士,地下通道……周衡的准备比预想的更充分。
“影卫能进去那条地下通道吗?”
“暂时不能,守卫太密。他说会继续监视,寻找机会。”文仲顿了顿,“另外,派去保护王校尉和胡四心腹的影卫也传回了消息,两边暂时都安全,没有异常。”
“工部侍郎和城防营那边呢?”
“还没有消息传回。”
赵煜点点头。影卫的效率很高,但情报还需要时间汇总。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若卿赶紧扶住他。
“殿下,您先歇会儿吧。”若卿担忧地说。
“不能歇。”赵煜摇头,“时间不够。文主事,以你对周衡和蚀力的了解,血髓矿加上那种暗红色液体,配合地面沟槽,他想干什么?”
文仲沉思片刻,脸色越来越凝重:“血髓矿吸附并放大蚀力。那种暗红色液体……如果我没猜错,很可能是大量牲畜甚至……人的血液混合了某些催化药物。血是生命力的载体,也是许多邪恶仪式中沟通‘灵’或‘力’的媒介。地面沟槽,应该是用来引导和汇聚这些‘力量’的。他可能想用血与矿,强行在祭坛上撕开一道连接‘源初之门’的裂缝,或者……直接召唤什么东西过来。”
召唤东西?赵煜想起母妃日记里那句“以秽代净,以狂代序”。用污秽的血和狂暴的矿石,代替纯净的星枢和秩序的心镜?
“那扇门后面……到底有什么?”赵煜低声问。
文仲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古籍残卷里,关于源初之门的记载极少,且语焉不详。有的说那是‘万物起始之地’,有的说是‘时间与空间的夹缝’,还有的说……是‘旧日支配者沉睡的庭院’。但有一点是共识的:那扇门本身没有善恶,关键在于‘钥匙’和‘开门者’的‘心’。用纯净的星枢和心镜开启,或许能得到启迪或力量;用污秽邪物强行撬开……放出来的,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旧日支配者?赵煜心里泛起一股寒意。这听起来已经超出了蚀力和星力的范畴,更像是某种不可名状的、更古老恐怖的领域。
就在这时,木门外再次传来叩击声。夜枭回来了。
他看上去比之前更疲惫,黑衣下摆有几处新添的破口和暗色污迹,像是干涸的血。但他眼神依旧锐利。
“我进去了。”夜枭第一句话就让赵煜和文仲精神一振。
“永丰仓地下那条通道?”
夜枭点头:“趁着守卫换班的间隙,从通风口潜进去的。通道很深,倾斜向下,走了大约一里地,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被人工改造过。溶洞中间是一个……池子。”
“池子?”
“血池。”夜枭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但说出的话让人毛骨悚然,“很大,至少三丈见方,里面灌满了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就是影卫说的那种。血池周围立着九根石柱,每根柱子上都绑着一个人,有男有女,看衣着像是普通百姓或者流民,都还活着,但眼神空洞,像是被喂了药或者用了什么邪术控制。血池正上方,溶洞顶部,倒悬着一块巨大的、形状不规则的暗银色晶石,晶石内部……有东西在蠕动,像是活物。”
晶石?蠕动?
赵煜右手的令牌突然剧烈地烫了一下!
“那块晶石……是不是和星枢残片有点像?但更大?”赵煜急问。
夜枭想了想:“材质看起来是有点像,但颜色更暗,而且……不纯净,里面混杂着很多黑色的、丝线状的东西。”
“那可能就是枢九丁!”文仲失声道,“或者说,是被蚀力严重污染、发生了畸变的枢九丁!周衡根本不用去雪山取,他早就得到了,而且用蚀力污染了它,把它改造成了某种……邪物核心!”
用污染畸变的残片作为核心,用血池和活人献祭作为能源,再用地上的血髓矿祭坛作为发射器……周衡这是要搞一场规模惊人的邪恶召唤仪式!
“血池周围还有什么?”赵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有工匠在忙碌,似乎在调整石柱的位置和晶石的角度。还有几个穿着黑袍、看不清脸的人,围在血池边念念有词。溶洞的另一个出口,被一道厚重的铁门封着,不知道通往哪里。”夜枭顿了顿,“另外,我在溶洞里,感觉到了强烈的蚀力波动,比以往遇到的任何一次都要强。待久了,头晕恶心。”
连夜枭这种体质都能感觉到明显不适,那里的蚀力浓度已经达到了可怕的程度。
“仪式什么时候开始?”赵煜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溶洞里的工匠和黑袍人很匆忙,像是在做最后调试。我听他们零星交谈,提到‘子时三刻’‘时辰一到’‘尊主降临’。”夜枭说。
子时三刻……星坠之夜的具体时辰。就是明天晚上。
赵煜的心沉到了谷底。周衡不仅准备好了,连具体时辰都定好了,就在明晚。
“必须阻止他。”赵煜斩钉截铁,“在他的仪式完成前,摧毁血池,破坏晶石,或者……直接杀掉他。”
“怎么进去?”文仲脸色发白,“溶洞在地下深处,入口有重兵把守,里面还有黑袍人和蚀力场。硬闯是送死。”
“永丰仓地下的通道是唯一已知入口。”夜枭说,“但守卫太密,除非有办法引开他们,或者制造大规模混乱。”
大规模混乱……赵煜脑子里飞快转动。胡四的北境军被监视,陈擎手下人手有限,影卫擅长暗杀和侦查,不擅长正面强攻。他们需要一支能够制造混乱、吸引火力的队伍。
或许……可以利用城防营?如果周衡在城防营安插了人,那城防营内部是不是也有反对周衡、或者可以被争取的人?
“文主事,你在城防营有没有认识的人?哪怕只是底层军官或者老卒?”
文仲想了想:“倒是认识一个,叫韩猛,是个队正,脾气火爆,直肠子,因为顶撞上司被贬去守城门。他以前在太医署治过伤,欠我个人情。但他职位太低,恐怕……”
“职位低没关系,只要能在关键时刻闹出点动静,或者传递消息就行。”赵煜说,“我们需要在明晚仪式开始时,在永丰仓附近制造足够的骚乱,吸引守卫的注意力,甚至引发城防营内部混乱,为我们潜入溶洞创造机会。”
“我可以试试联系他。”文仲点头。
“另外,胡四那边,需要他冒险动一动了。”赵煜继续部署,“让他想办法,在明晚之前,将绝对可靠的旧部秘密集结起来,不需要多,三五十个敢死之士就行。任务不是强攻永丰仓,而是在仪式开始后,在西城或北城其他几个周衡可能藏有据点的方向,同时发动佯攻,放火,制造更大的混乱,让周衡和他的党羽分不清哪里才是主攻方向。”
“这很危险,胡将军一旦调动人马,很可能立刻被监视他的人发现。”
“顾不上了。”赵煜说,“这是决战,没有退路。告诉他,这是皇命。”
文仲肃然点头。
“夜枭,你继续监视永丰仓和溶洞入口,有任何新的变化,立刻回报。另外,想办法弄清楚溶洞里那块晶石的具体弱点和破坏方法。”
夜枭点头。
“若卿,”赵煜看向一直安静听着的若卿,“把包袱里所有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再清点一遍。明天……或许都要派上用场。”
若卿用力点头,把包袱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摆在石桌上。赵煜也强打精神,开始一件件审视这些“破烂”,思考着每一样东西在明天可能的作用。
心镜(能量未恢复)——净化蚀力,关键,但暂时用不了。
铜盒——与令牌共鸣可显星图,克制蚀力,但需要残片。
星鉴——检测蚀力。
褪色的鹰眼药水空瓶——已用。
发黑的采血瓶碎片——对蚀力者有剧毒反应,但只剩碎片。
磨损的钩爪——攀爬,绳索磨损。
褪色的治疗绷带——只剩一小截,几乎没用。
褪色的狂战士符文碎片——可能引发狂暴,副作用大,危险。
褪色的隐身术卷轴碎片——效果微弱且不稳定。
生锈的缝衣针线盒——普通缝补。
褪色的燕子煎药配方碎片——残缺有毒,无用。
褪色的洞察徽章——微弱提升观察力,已佩戴。
磨损的太阳徽章碎片——微弱精神提振,几乎无用。
还有之前那些更早期的各种零碎:精力剂空瓶、附魔磨刀石(微弱)、褪色紫草、破损的陶笛、褪色的生命符文(碎片)等等,大多效果微弱或已失效。
怎么看,都是一堆指望不上的东西。赵煜心里叹了口气。系统啊系统,你就不能给点真正有用的吗?
仿佛是回应他的念头,就在他目光扫过这些物品时,若卿那边轻轻“咦”了一声。
她的手正无意识地抚摸着包袱内衬,指尖忽然碰到一个之前没注意到的、小小的硬物。她掏出来,是一个只有小指指甲盖一半大小、扁平的、暗绿色的石片,很薄,边缘不规则,表面光滑,对着灯光看,里面似乎有极细微的、絮状的东西在缓慢流动。
“这……”若卿茫然地看着这个新的小石片。
赵煜的虚拟屏幕同时浮现:
【获得物品:褪色的苔藓球(碎片)】
【物品描述:一片来自某种巨大苔藓球的微小碎片,本身蕴含着极其微弱的自然生命气息与轻微毒素。】
【来源游戏:《艾尔登法环》】
【效果:吞服此碎片,可能会产生极其微弱的毒素抵抗效果或轻微的生命恢复效果(几乎可忽略不计),但更可能因碎片微小且褪色而毫无效果,甚至引起轻微腹泻或恶心。外用(如碾碎敷在伤口)效果更弱且不确定。】
苔藓球碎片……《艾尔登法环》里回血和解毒的东西。但这里只是碎片,效果微弱到可以忽略,还可能有副作用。
赵煜苦笑。果然,系统从不让人“失望”。他接过石片,随手放进若卿摊开的、专门放各种碎片的小布包里。“收着吧。”
石片落进布包,和其他碎片躺在一起,毫不起眼。
赵煜重新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困境。影卫的情报、夜枭的发现、自身的伤势、有限的人手、堆没用的破烂、还有不到一天的时间……
千头万绪,压力如山。
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明天,将决定一切。
石室里一片寂静,只有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风声还是什么的呜咽。
距离星坠之夜,还有十二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