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台风终于登陆了南城。破旧的窗户关不严,雨水顺着缝隙流进来,把墙皮泡得脱落。
屋里停电了,一片漆黑。
苏宇突然感觉那种断腿的幻痛即使在愈合后也依然折磨着他,尤其是在这种阴雨天,那是一种从骨髓里钻出来的酸痒和刺痛,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
“能不能闭嘴?”黑暗中,苏娇娇的声音烦躁透顶,“叫魂呢?”
“疼……腿疼……”苏宇哆嗦着说,“娇娇,有没有止疼片?给我两片。”
“没钱买。”苏娇娇翻了个身,小床发出吱呀的声响,“忍着。”
“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苏宇想要去抓自己的腿,但残废的手只能在大腿上徒劳地滑动,“娇娇,求你了,帮我揉揉,就揉一下……”
“你有完没完!”手机屏幕亮起,刺眼的光照亮了苏娇娇那张扭曲的脸,她坐起来,几步走到苏宇面前,借着微弱的光看着他,“苏宇,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多后悔?我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跟你这种废物做兄妹!”
苏宇也被激起了火气,疼痛让他理智全无,“你也就在这窝里横!有本事你现在拿着刀去沈家门口啊!你去啊!”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在黑暗中炸响。
苏娇娇用尽全力甩了苏宇一巴掌,打得他嘴角瞬间渗出血丝。
“你敢打我?我是你哥!”
“打的就是你!要不是你无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苏娇娇抓起茶几上的半瓶矿泉水泼在苏宇脸上,“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连条狗都不如!你怎么不去死啊!”
“你这个贱人......”
争吵声在雷雨声中逐渐平息,最后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雨打玻璃的噼啪声。疲惫和饥饿让他们终于停止了这种无意义的互相伤害,两人各自怀着满腔的怨毒和绝望,沉沉睡去。
夜深了,雨势渐渐变小,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声响。整个老旧的小区陷入了一片死寂,连流浪狗都躲起来避雨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若有似无的、带着一丝香气的风,从那扇没有关严的厨房窗户缝里悄悄地飘了进来。那香气很淡,与这个房间里的气息格格不入。
苏娇娇烦躁地翻了个身,眼皮越来越沉。苏宇也打了个哈欠,意识渐渐模糊。疲惫像是潮水一样席卷了他们,让他们陷入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的睡眠之中。
没有人注意到,楼道的黑影里,几个如同幽灵般的身影正无声无息地靠近这扇并不是很结实的防盗门。
门锁发出极其细微的“咔嗒”声,那是专业开锁工具转动的声音,轻微得几乎被雨声完全掩盖。
门开了。
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戴着面具的人走了进来。他们的动作极轻,没有任何脚步声。
为首的人做了一个手势。
另一个人拿出一罐喷雾,对着熟睡的两人轻轻按动。一股无色无味的气体弥漫开来。
苏娇娇原本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呼吸变得更加深沉,彻底陷入了深度的昏迷。苏宇本就身体虚弱,吸入气体后更是像死猪一样一动不动。
没有暴力拖拽,没有大声喧哗。
这几个人动作麻利而专业,像是搬运货物一样,将两人装进了两个巨大的黑色帆布袋里。拉链拉上,将他们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彻底切断。甚至有人还贴心地帮他们关好了那扇漏雨的窗户。
黑色的商务车早已停在楼下阴影里,帆布袋被扔进后备箱,车门滑上,车子悄无声息地滑入雨夜,朝着城外的私人机场驶去。
而在几千公里之外,一架私人货机早已申请好了航线,等待着这最后的“货物”。
……
不知过了多久。
热。
难以忍受的湿热。
那是一种不同于南城闷热的感觉,这里的热气里混合着浓烈的咖喱味、腐烂的垃圾味、焦炭味,还有一种让人窒息的人体汗臭味。
苍蝇的嗡嗡声像是轰炸机一样在耳边盘旋。
苏娇娇是被一只在脸上爬行的蟑螂惊醒的。她猛地挥手,尖叫着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涩得像是着了火,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
“这是哪……空调怎么坏了……”
她猛地坐起身,宿醉般的头痛让她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她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眼前的一切让她的大脑瞬间宕机。
苏娇娇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由几块破木板搭成的“床”上,身下铺着一条散发着浓烈霉味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布。
这里不是她的出租屋。
这里甚至不像是一个正常的房间。
头顶是几块生锈的铁皮拼凑成的屋顶,阳光透过缝隙像利剑一样刺进来,照亮了空中飞舞的尘埃和密密麻麻的飞虫。四周是用废弃的木板、塑料布和泥巴糊成的墙壁,透风漏气。
地上是潮湿的泥地,散发着污水的恶臭。
“啊!”
旁边传来一声惊恐的叫声。苏宇也醒了。他正惊恐地看着自己身上那一身破烂不堪、散发着异味的当地土布长袍,试图从满是泥浆的地上爬起来,但双腿的残疾让他只能像虫子一样蠕动。
“娇娇……苏娇娇……这是哪?这是哪啊?!”苏宇的声音里带着害怕,他看着周围完全陌生的环境,那种未知的恐惧比断腿时还要可怕。
苏娇娇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冲到那个甚至没有门的门洞前。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窝棚,像是巨大的蜂巢一样无限延伸,直到视线的尽头。那些窝棚由一切能找到的材料搭建而成——生锈的铁皮、破烂的油布、五颜六色的塑料袋、腐烂的木板……它们紧紧地挤在一起,中间只留下一条条泥泞肮脏的狭窄过道。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恶臭。那是人类和动物的排泄物、腐烂的垃圾、变质的食物、浑浊的污水以及无数汗津津的身体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那味道像是一堵无形的墙,狠狠地撞进她的鼻腔,呛得她眼泪直流,胃里翻江倒海。
无数光着屁股的孩子在那些黑色的污水沟里追逐嬉戏,他们的皮肤黝黑,头发枯黄,眼神却麻木。苍蝇像是乌云一样盘旋在他们头顶,时不时地落在他们脸上、嘴角边那不知道是什么的污渍上。
女人们顶着水罐,面无表情地从狭窄的巷子里穿行。男人们则赤裸着上身,皮肤被毒辣的太阳晒得黝黑发亮,三五成群地蹲在窝棚的阴影下,用一种苏娇娇完全听不懂的、弹舌音很重的语言大声地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