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却没说话，只是望着庭院外的天空。
五成胜算，听起来不算少，可他心里清楚，这五成是建立在曹铄“犯错”的基础上。以曹铄的性子，怕是不会轻易犯战略性错误。
“对了，”荀攸忽然想起一事，“高干在并州整兵也有些日子了，何时出兵？”
高干是袁绍的外甥，如今盘踞并州，他想借助匈奴力量自立。
“明年初，必然用兵。”荀彧说道，“主公已让钟繇在洛阳一带备粮。”
“这么说来，明年的局势，怕是更乱了。”郭嘉轻叩案几，“我斗胆猜测，明年刘备会趁着河北安定些，去打辽东公孙度；而曹铄，十有八九会对江东动手——孙权前阵子想借天花害徐州，曹铄怕是记恨在心了。”
荀攸点头附和：“江东水路复杂，曹铄的陆军虽强，水军未必是孙权的对手。他若真去打江东，倒是给了咱们喘息的机会。”
三人又聊了些军务、政务，夕阳渐渐西沉，将庭院染成一片暖色。
荀彧送走郭嘉与荀攸，独自站在庭院里，看着满地梧桐叶，忽然觉得这乱世的棋局，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曹铄像一颗横空出世的棋子，不按章法，不守规矩，却偏偏占了“民心”这步好棋。
而他们这些守着旧规矩的人，就像在湍急的河里行船，既要稳住船舵，又要提防暗礁，稍有不慎，便可能倾覆。
夜风渐起，吹落几片枯叶，落在荀彧的脚边。
他弯腰拾起一片，叶脉清晰，却已失了生机。就像那些旧规矩，看似根深蒂固，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也会像这枯叶一样，被时代的风吹得烟消云散。
“唉……”一声长叹消散在风里，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这叹息里，是惋惜，是担忧，还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许都的夜色越来越浓，而远方的徐州，正亮着与这夜色截然不同的灯火，那灯火里，有民选的里长在议事，有修订律法的文士在争论，有工坊的工匠在赶制器械，还有无数寻常百姓，在憧憬着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世道。
下邳州牧府的偏厅里，茶香袅袅。
曹铄亲手给马腾斟了杯新茶，琥珀色的茶汤在青瓷盏里漾开，映得他眼底带着几分温和：“寿成公，这阵子琐事缠身，竟没能好好与你叙叙，倒是怠慢了。”
马腾连忙欠身，双手接过茶盏，掌心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也暖烘烘的。
自曹铄将他一家老小从曹操手里换来，他在徐州过得格外踏实：一大家子都迁到了下邳；长子马超如今是“师长”，跟着张辽在淮南练骑兵，听说颇受重用；另外两个儿子进了书院，每天背着书包去念书，回来还会给他讲“格物致知”的新鲜道理。这般安稳日子，是他在凉州颠沛半生从未敢想的。
对于马腾来说，没有天下之志，他只想在这乱世之中带着家人好好活着。
“主公说哪里话。”马腾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感激，“能让我一家团聚，安稳度日，已是天大的恩遇，马某感激不尽。”
曹铄摆了摆手，话锋一转，神色渐渐凝重：“寿成公久在凉州，对那边的情形熟稔。如今凉州与关中一带，还有哪些势力盘桓？”
提到旧地，马腾的眼神亮了几分，手指在案上轻轻比划着：“主公有所不知，凉州与关中这些年被战乱搅得四分五裂，拢共也就两百来万人口，却各自为营，大小势力像撒在地上的沙子。
最大的一股是韩遂，手下能战的兵马不下四五万，占着金城、西平和长安一带；其余的多是些小帅，有的只带两三千人，占着个县城就敢称雄，今天投这个，明天靠那个，没个定数。”
“哦？”曹铄指尖轻点桌面，“我们收到消息，韩遂最近一直没动郿坞，寿成公觉得是为何？”
马腾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随即笑道：“主公这是考我？韩遂那老狐狸，奸猾得很。他不是不想吞郿坞——那地方地势险要，粮草充足，谁不眼馋？
可他心里清楚，孟起如今在主公麾下效力，郿坞早就成了主公的地盘。他若敢动，就是明着跟主公叫板，以他那点家底，哪里敢赌？”
曹铄闻言笑了，眼里闪过一丝赞许：“寿成公看得透彻。既然韩遂暂时不敢轻举妄动，那郿坞这块要地，总得有人好好守着。你觉得，派谁去接管最合适？”
马腾心里一动，却不敢贸然开口，只是拱手道：“主公麾下战将如云，张辽、黄忠、高顺等将军皆是百战之将，马某不敢妄议。”
“但说无妨。”曹铄往前倾了倾身，语气诚恳，“你最懂凉州人的脾气，也知郿坞的要害，你的建议对我们很重要。”
马腾沉吟片刻，缓缓道：“若论沉稳持重，张绣将军最合适。
他久在军中，也是凉州人，用兵谨慎，守土最是稳妥。
再配一员勇将做副将——庞德庞令明如何？他是南安人，熟悉凉州地形，性子刚猛，能压得住郿坞的骄兵悍将。”
曹铄听完，抚掌笑道：“寿成公这话，和枢密院的意见一模一样。”
他当即拍板决定：以张绣为主帅，庞德为副将，率领六千精兵前往郿坞，与当地原有的近万守军汇合整编。
明面上是加固城防，守住从汉中通往郿坞的要道；暗地里，是要以此为根基，慢慢渗透关中，为将来经略凉州铺路。
消息传到军营时，张绣正在校场看士兵演练新的阵型。听闻任命，他愣了愣，随即躬身领命。
庞德更是摩拳擦掌。他本是马超旧部，归降后一直想有机会建功立业，如今能回凉州附近镇守，正是他熟悉的战场。
几日后，张绣与庞德点齐兵马，向着关中进发。队伍里，除了士兵，还有不少携带农具、种子的人——曹铄特意嘱咐，到了郿坞，不仅要练兵，还要组织百姓开垦荒地、兴修水利。守土，更要安土。
枢密院里一片繁忙，所有的人都在为即将进行的大战做最后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