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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历史军事 > 天启粮饷 > 第121章 番薯抗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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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元年四月二十六卯时,黎明的曙光温柔地洒落在保定郊野,那一层晶莹的晨露宛如细碎的水晶,凝结在刚刚翻垦过的田垄之上。初升的太阳毫不吝啬地倾洒着光辉,将这些晨露映照得璀璨夺目,晃得人双眼有些花了。老农王二柱蹲在那湿润且带着泥土芬芳的田埂边,他的手指粗糙得如同历经岁月磨砺的老树皮,正小心翼翼地轻轻拂过一株番薯苗的嫩茎。那茎秆呈现出鲜艳的紫红色,壮实得恰似小娃娃胖嘟嘟的手指。叶片呈心形,边缘带着锐利的锯齿,绿得仿佛要滴出油来,油亮油亮的,在阳光的轻抚下闪烁着生命的光泽。叶片根部沾着的湿泥里,几丝细密的白根清晰可见,正如同充满韧性的丝线,倔强地朝着肥沃的黑土地深处努力钻探,似乎想要紧紧抓住这片土地,汲取无尽的养分。

“啧啧,郑一官这薯种,真他娘的邪门。”王二柱嘴里叼着那根磨得油光发亮的旱烟杆,微微眯缝着双眼,顺着田埂的方向,望向旁边那半亩地。那里种着的是去年徐光启门生送来的“西洋番薯”,此刻只见它们蔫头耷脑的,苗株明显矮了一大截,叶片的边缘已然焦黄卷曲,就像是遭受了严霜侵袭一般,毫无生机可言。

“爹,徐工部那册子上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需避寒育苗’,您老啊,偏是不信这个邪,非要去试试那海商的种。”儿子王栓儿扛着一把锄头,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过来,他的裤脚被清晨的露水打得精湿。“这下您服气了吧?郑大老板的船可是从吕宋远道而来,带来的这薯种啊,就是经得住咱北地那凛冽的煞风!”

王二柱沉默着没有吭声,只是缓缓伸出那满是老茧的手掌,仔仔细细地量了量两棵苗之间的株距——不多不少,恰好一尺半。这可是上月郑一官特意派来的那个身形精瘦的“屯垦师爷”,亲自手把手教给他的。他的思绪不禁飘回到当时,那师爷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这薯种耐旱耐瘠薄,只需两个月便可收获”,再看看眼前这蓬蓬勃勃、充满生机的苗势,他心里那块悬了好几个月的大石头,终于“咚”地一声,稳稳当当地落了地。管他是徐工部的种,还是郑一官的种,只要能在这土地上扎下根,能结出那救命的薯块,那就是好种!他朝着手心狠狠啐了口唾沫,抄起锄头,动作利落地给苗根培上了厚厚一层新土,嘴里还念叨着:“多上点草木灰!赶在麦子黄透之前收它一茬,足够咱家美美地吃上俩月饱饭啦!”

辰时,乾清宫的暖阁内,地龙烧得正旺,那股炽热的温度烘得人的脸颊微微发烫。朱由校身着华丽的龙袍,刚刚轻轻沾上御座那柔软的锦垫,王安便迈着匆匆的小碎步,捧着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油布包小跑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急切与兴奋,高声说道:“陛下,北直隶巡抚加急递到,番薯试种,终于是有结果了!”

随着油布缓缓解开,一股带着泥土清新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精心放置着两株连根带土的番薯苗,它们被小心地固定在一处,仿佛生怕受到丝毫损伤。旁边还附着一张重彩工笔精心绘制的对比图:左边的一株番薯苗,叶片蔫黄萎靡,毫无生气,旁边清楚地标注着“徐氏旧种”;而右边的一株,茎干粗壮,叶片繁茂,生机勃勃的模样跃然纸上,旁边则醒目地注着“郑氏新种,保定试种二十日”。巡抚的奏折上,一行朱砂小字被重重圈了出来:“郑种叶色浓绿如墨,根系发达似网,历经四日北地大风低温,却无丝毫冻害迹象,较旧种耐旱性尤胜三倍有余!”

“果然是聚宝盆出的东西。”朱由校微微眯起眼睛,指尖有节奏地轻轻敲着那质地温润的紫檀桌面,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带着了然的笑意。上月,识海中那神秘的聚宝盆每日源源不断地涌出五千石“吕宋薯种”时,器灵曾信誓旦旦地说“此乃仙家所育,经海水浸炼,可耐霜雪”,当时他心中尚存着几分疑虑。此刻,这鲜活茁壮的实物就摆在眼前,疑虑尽消,眼底漾开一片暖意。

他忽然俯身,指尖拨开番薯苗根部的湿泥,看着那些细密如丝的白根在土中盘绕,眼底闪过一丝熟悉的专注——像极了他昨日打磨“燕尾榫”时,观察榫头与卯眼咬合的模样。“你看这根须,”他抬手指给王安看,“入土三寸便开始分叉,每叉间距半寸,不多不少,正好能抓牢土块。就像咱木工做‘格肩榫’,肩角差一分,便承不住力。”

说着,他取过案头丈量木料的竹尺,竟真的俯身量了量番薯苗的株距,恰好与保定农册上“一尺半”的标注分毫不差。“编《番薯农要》时,得像画榫卯图谱般仔细,”他指尖在桌面上虚画着株距、培土深度的刻度,“株距多宽、覆土多厚、何时追肥,都得标清尺寸,差半分便可能减产——就像咱做木床,床腿长短差一分,睡上去便晃荡。”

“传旨北直隶,”他推开雕花木窗,让带着晨露清香的微风吹散暖阁的闷热,“凡改种郑氏番薯者,每亩免秋粮半石!着保定同知速速编撰《番薯农要》,详录栽种、培土、储藏诸法,刊印五千册,分发各州县!”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辽阔的蓝天,“就说……此乃‘海疆商贾输诚,助我北地农桑’之善举!”

巳时的辽阳卫演武场,五千辽人战兵列成的圆阵如同巨大的磨盘。阳光泼洒下来,照在他们手中紧握的藤牌上,玄蛟釉彩流转,晃出一片刺目的寒光——这是浙兵哨长日夜操演、昨日方成的“玄蛟圆阵”。

新任参将祖大寿一身簇新山文甲,立在高台之上,腰刀“呛啷”出鞘,刀尖直指演武场边缘新辟的两亩田地——那里,刚从保定快马送来的郑氏番薯苗,正舒展着嫩绿的叶片。“弟兄们!”他声如洪钟,压过校场风声,“巡抚衙门有令!秋收之后,每人分十斤薯干!家里人口多的,加倍!”

阵中顿时爆发出压抑而热切的低吼。祖大寿的目光扫过一张张饱经风霜、黧黑粗糙的脸庞——这些人多是建奴肆虐后侥幸逃回的,家宅焚毁,田地荒芜,上个月还有饿急眼的想偷跑去广宁。他想起朱由校那句沉甸甸的“辽人守辽土”,心头一热,用力拍了拍身旁吴襄的肩膀:“沈阳那边,也都种上了?”

风尘仆仆赶来的沈阳游击吴襄,甲胄上还沾着辽东的尘土:“种了!全按陛下吩咐的‘与玉米套种’!屯垦师爷拍胸脯说,这样能多收三成粮!末将已命人在城根下抢开了十亩地,就等着秋收,让弟兄们碗里多块薯!”

祖大寿重重点头,手中腰刀猛地扬起,带着千钧之力指向北方天际:“给老子好好练!等番薯收了,仓里有粮,老子带你们——” 他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杀回抚顺城!让建奴也尝尝咱辽人刀锋的滋味!”

正说着,演武场入口传来一阵沉稳的马蹄声。熊廷弼身着素色布袍,外罩轻便皮甲,竟未穿经略常服,只带着两名亲卫,径直策马至圆阵前。他翻身下马,目光扫过那些握着藤牌、眼神仍带怯意的辽人战兵,又落在场边那两亩新栽的番薯苗上,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祖参将、吴游击,方才的话,某都听见了。”

祖大寿、吴襄忙躬身行礼:“末将参见经略大人!”

熊廷弼摆摆手,径直走向番薯田,蹲下身捻起一把湿土,指尖搓揉着:“保定的新种能在辽阳扎根,是天意,也是人心。”他忽然转身,面对五千战兵,声音陡然提高,“你们当中,多是抚顺、清河逃回来的乡亲!家没了,地还在!这薯种,就是给你们重新安家的根!”

他指向北方:“建奴怕什么?怕你们有饭吃,怕你们拿起刀!某已奏请陛下,秋收后,凡立战功者,除分薯干,更赏屯地百亩!”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册子,正是保定送来的《番薯农要》手抄本,“这册子,各队哨长人手一本,操演之余,就跟着屯垦师爷学!某要你们记住——手里有粮,腰间有刀,才能把失去的,一刀一枪夺回来!”

战兵中爆发出雷鸣般的呼应,比刚才祖大寿动员时更显炽热。那些曾因饥饿而佝偻的脊背,此刻竟挺得笔直。熊廷弼看着眼前这幕,嘴角微扬,对祖大寿低语:“浙兵的阵法学得快,这‘吃饭的本事’,更要比他们学得快!”

午时的广宁卫校场,杀声震天。赵率教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操演的新军阵列,最终落在校场角落——几个士兵正围着一个半开的粗糙木箱,好奇地指指点点。箱子里码放着整整齐齐、灰黄色的方块,坚硬如石,边缘棱角分明。这是刚从泉州水师快船运抵的“防潮粮砖”,以郑氏番薯粉混合糙米压制而成,硬得能砸开核桃。

“这玩意儿,顶三天干粮没问题,丢水里泡三天都不带散的。”尤世功大步走来,随手抓起一块掂了掂分量,语气里带着几分叹服,“郑一官这脑袋瓜子,是真能琢磨!比咱们啃的硬麦饼强到天上去了!”

赵率教没有接话,只是默默翻开随身携带的军册。册页上密密麻麻记录着辽人战兵家眷的名册和去向,已有三成登记在册,搬迁至辽阳、沈阳近郊,凭“屯垦凭票”分到了土地,种下的正是这郑氏番薯。他忽然想起已故经略熊廷弼那句掷地有声的话:“守辽何难?但使辽人有恒产,仓廪有恒粟,自当效死力!” 此刻,指尖抚过硬邦邦的粮砖,脑海里浮现出保定快报里那油绿的薯苗,再想到祖大寿在辽阳的豪言,心中那片因战火而焦灼的土地,仿佛被一股坚韧的生机悄然照亮。

亥时的翊坤宫,灯火通明。皇后张嫣身着素雅常服,正对着一盏剔透的琉璃宫灯,凝神临摹案上摊开的一幅画。那是江南画院高手精心摹绘的《杨门女将图》——真迹已在江南拍卖场化作十五万五千两雪花银,无声地滋养着北疆十万新军的筋骨血脉。她笔尖蘸着浓艳的朱砂,细细勾勒穆桂英七星额子凤冠的轮廓,每一颗珠翠都力求传神。

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张嫣抬眸,见朱由校步入殿内,忙搁笔起身行礼。

“皇后也喜欢这画?”朱由校走到案前,拿起那幅摹本,指尖拂过画中女将寒光凛冽的鱼鳞甲胄,“真迹虽去,却换了银子养兵,值了。”

张嫣浅浅一笑,素手轻移,指向画中“辕门斩子”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臣妾临摹,非为看这金戈铁马的热闹。杨门女将守雁门,凭的是一个‘忠’字,一个‘义’字;陛下守这辽东万里河山,”她目光清亮,望向朱由校,“靠的是将士用命,靠的是刀锋火器,也靠……”她顿了顿,声音轻柔却清晰,“那能让万千百姓,实实在在捧起饭碗的番薯吧?”

朱由校微微一怔,随即朗声笑了起来。眼前闪过保定田埂上王二柱佝偻培土的身影,辽阳校场上祖大寿挥刀激起的热血吼声,还有怀中奏报里那株叶色浓绿的薯苗。他目光落回画中穆桂英那双坚毅决绝的眸子——竟与石柱的秦良玉、八寨的岑云彪,那些守土卫国的身影,渐渐重合。

他接过张嫣手中的紫毫,饱蘸浓墨,在摹本画卷空白的角落,沉稳地题下一行小楷:

“保家卫国,不分男女,亦不分禾苗与甲胄。”

窗棂外,四月的月光如水银泻地,悄然漫进殿内,温柔地覆盖在摊开的《番薯农要》粗糙纸页与《杨门女将图》凛冽的线条之上。一农一武,一实一虚,却在跳动的烛火光影里,奇异地交融出同一种磅礴而坚韧的气息——那是天启元年的春天,正以无可阻挡之势,将新生的希望,深深扎进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