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婆婆带着那几份沉甸甸、晃花人眼的“回礼”回到百花寨时,日头已经偏西。
寨中女子见她归来,又看到那些从未见过的晶莹器皿、细腻布料、雪白盐粒,尤其是那几篮子在这个时节简直如同神迹般水灵鲜嫩的“仙果”,都围拢了过来,啧啧称奇,议论纷纷。
三婆婆没有立刻解释,只是让众人将东西小心搬进议事的大木屋,然后让人去请寨中几位年长有威望的妇人,以及那对心情定然复杂的姐妹花。
木屋内,火塘燃着,驱散了初冬的寒意。
三婆婆坐在上首,将今日去遗忘之城的所见所闻,尤其是与玉夫人那番开诚布公的谈话,原原本本地道出。
说到李辰绝不可能再去“爬楼梯”,但若姐妹俩愿意嫁入李家,则欢迎。
说到对方展示的玻璃、棉布、雪盐等物。
说到那些在冬日里如同梦幻般的鲜果。
更说到遗忘之城那井然有序、生机勃勃的景象,以及对方隐隐显露的、不容置疑的强大与原则。
随着三婆婆的讲述,木屋内先是寂静,继而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与议论。
“玻璃?那是什么?真像说的那样,比水晶还透亮?”
“冬天还能有这么大的果子?莫不是神仙手段?”
“人家那城真有那么好?那些流民去了,真能靠自己的手吃饱穿暖,还不受欺负?”
“嫁过去……那就是要按他们的规矩,跟那么多女人分享一个丈夫了?这……这跟祖训可不太一样啊……”
“可玉夫人也说了,嫁过去就是自家姐妹,待遇尊重一样不少,还能偶尔回寨子住……好像,也不算太坏?”
妇人们七嘴八舌,意见不一。
有人对遗忘之城的富足与新奇事物感到向往,有人对嫁人做小妾心存疑虑,更有人对可能要改变沿袭多年的寨规感到不安。
一个头发花白、面相严厉的老妇人开口道:“三姐,照你这么说,那遗忘之城是又强又富,还讲些道理,没直接对我们动粗。可他们那意思,分明是要我们低头,要么彻底归附,要么就……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依我看,咱们百花寨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自给自足,清清白白,何必去攀附他们?就各过各的,也挺好!”
这话引起了不少保守派妇人的附和。
她们习惯了寨中的清净与自主,对外界,尤其是对男子主导的势力,有着根深蒂固的不信任。
“各过各的?”
一直沉默不语、眼睛却死死盯着那几篮子鲜果的花弄影,突然抬起头,声音带着不服气的尖利,“凭什么各过各的?李辰他爬了我们的楼梯,就是我们的男人!现在人家摆明了看不上我们寨子的规矩,要我们按他们的来,我们就得乖乖听话吗?还有,”她指着那些鲜果,“这些东西……谁知道是不是用了什么妖法?说不定有毒呢!”
话虽如此,但她那不断瞟向果篮的眼神,却出卖了她内心的好奇与渴望。
在这万物凋零的时节,如此鲜艳欲滴、香气扑鼻的水果,对任何一个久居山野的人来说,都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花倾月比妹妹沉静许多,她一直默默听着,清冷的眸光在那晶莹的玻璃杯、雪白的盐粒和诱人的鲜果上流转。
三婆婆描述的遗忘之城景象,与她自己那日所见相互印证。
那里没有强迫,没有欺辱,反而有一种让她隐隐心悸的秩序与力量,以及……某种她说不清道不明,却感到心向往之的“可能性”。
天天能吃上这样的美味……住在那样整洁温暖的房子里……和许多同样能干、甚至可能成为姐妹的女子一起,辅佐那样一个……特别的男人……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比起妹妹那单纯的不甘与占有欲,花倾月想得更深,也更现实。
祖训固然重要,但祖训的目的是让女子自强自立,过得更好。
如果有一条路,既能保全百花寨姐妹们的安全与一定的自主,又能让她们(尤其是自己和妹妹)接触到更广阔的天地、更好的生活,甚至……能靠近那个让她心绪难平的男人,那么,改变一些沿袭的习俗,似乎……也并非完全不可接受?
只是这话,以她骄傲的性子,此刻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三婆婆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叹息。
她知道,寨子正处在一个关键的十字路口。
遗忘之城就像一座无法忽视的大山,已然矗立在眼前,是绕过去,还是攀上去,或者……被阴影笼罩?
“此事,关乎我百花寨数百姐妹的未来,也关乎祖训传承,不可不慎。”
三婆婆缓缓开口,压下了木屋内的议论声,“老身今日所言,皆为实情。遗忘之城之势,已非我寨所能抗衡。是保持距离,还是寻求依附,抑或……有其他出路,都需从长计议。今日大家先散了吧,各自好好想想。这些果子……”
她看了看那几篮鲜果,“既是人家一番心意,便分与寨中姐妹们都尝尝鲜吧。也让大家知道知道,山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众人闻言,心思各异地散去。那几篮子“仙果”被小心翼翼地分了下去,每一颗果子都引发了阵阵惊叹。
清甜无比的汁水在口中炸开的瞬间,许多妇人眼中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迷醉神情。
这种超越季节和认知的美味,像是一把钥匙,悄然打开了许多人心灵深处对“更好生活”的向往之门。
花倾月和花弄影也分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
花弄影赌气似的一口咬下大半个桃子,甘甜的汁液顿时溢满口腔,那美妙的口感让她瞪大了眼睛,连抱怨都忘了。
花倾月则是小口品尝着一颗葡萄,那极致的甜香与新鲜,让她心中那个“如果”的念头,愈发清晰起来。
就在百花寨为自身前途和那几颗果子心潮起伏之际,外界的局势,已然发生了新的、不容忽视的变化。
那些原本散落在杞国故地东部、各自为战的“复国者”们,在经历了一系列兼并、妥协与幕后交易后,竟然真的“成事”了!
他们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据说是前代杞国王室远支的年轻子弟,名叫姬延,拥立其为“杞王”,在刚刚打下的一座稍具规模的城池中,草草举行了复国典礼。
更令人侧目的是,这帮新“杞国”的掌权者们,竟然还派出了使者,不远千里,携带重礼(多半是抢掠而来)前往洛邑,朝见那位弑兄篡位的周天子,上表称臣,请求册封。
周天子正苦于天下诸侯不朝,权威扫地,见有“忠臣”来投,且送上厚礼,哪管这杞国是真是假、来路如何?
竟真的下了一道敕封诏书,承认了姬延的“杞侯”身份(降格为侯爵,但已是莫大认可)。
有了这层“天子册封”的虎皮,新生的、实则由一群军阀和旧贵族拼凑而成的“杞国”,顿时气焰大涨,名分上也“正统”了不少。
他们趁热打铁,以“光复故土、驱逐东山国余孽”为名,开始向周边扩张,吞并弱小,一时间竟也势头颇猛,占领了好几处原本属于东山国乱军或地方豪强的地盘。
而这帮野心勃勃的“复国者”,在志得意满、地图开疆之际,也从未忘记北方那片被群山环抱、传闻中富得流油的“遗忘之城”。
在他们看来,那本就是杞国故土(虽然以前杞国势力从未实际控制到那里),如今正统已立,王师已兴,收复这片“失地”,岂不是天经地义?更别提那城中据说堆积如山的粮食、神奇的物产和坚固的城防了。
“遗忘之城……李辰……”
新“杞国”的实际掌权者,大将军兼丞相屠通(原杞国旧将,现复国军头号实力派),指着粗糙地图上那个标记,眼中闪烁着贪婪与野心。
“待本将军整合了南面那几个不服管教的坞堡,练好了新兵,下一步,便是挥师北上,拿下此城,作为我新杞国北疆屏障与粮仓重镇!届时,挟大胜之威,看国内还有谁敢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