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内的气氛因百花寨悲壮历史的揭示而变得沉凝。
玉娘知道,关于妓院存废、修路利弊的辩论,若再继续下去,很可能陷入各执一词、互不相让的死胡同。道理可以讲,但情感与原则的壁垒,往往不是靠言辞就能轻易打破的,尤其是面对这样一群有着特殊历史伤痛的女子。
她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抹温煦而真诚的笑意,那笑意冲淡了先前交谈中的些许针锋相对。
“倾月姑娘,弄影姑娘,有些事,空口争辩确实难有结果。百闻不如一见。”
玉娘站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远道而来,不如随我在这城中走走看看?看看我遗忘之城,这桃花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看看它究竟庇护了多少像贵寨先祖那样,曾流离失所、苦苦挣扎的百姓,又是如何让他们在此安身立命的。”
花倾月和花弄影闻言,都有些意外。
她们本已做好唇枪舌剑、甚至不欢而散的准备,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提出这样的邀请。
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好奇与一丝松动。
是啊,与其听对方辩解,不如亲眼看看这座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城池,到底有何玄虚。
“那……便有劳夫人了。”花倾月点头应允。
玉娘亲自领着姐妹二人,出了花厅,开始了这场特殊的“参观”。
她们首先来到了外廓区的“流民安置与工坊区”。这里屋舍虽然不算豪华,但排列整齐,道路干净。
正值午后,许多妇人聚集在宽敞的纺织工棚内,手脚麻利地纺纱织布,笑语声声;旁边的编织工坊里,老人们用柳条、竹篾编着箩筐、簸箕,动作娴熟;更远处,新建的简易学堂里传来孩童们稚嫩的读书声,其中不乏女童清亮的嗓音。
“这些妇人,大多是从各地逃难而来,或是失去丈夫,或是家园被毁。”
“初来时,她们与贵寨先祖一样,一无所有,惶惶不可终日。如今,她们靠自己的双手纺织、编织,换取工钱和粮食,不仅养活了自己,有些还能供养家中的老人孩子。这里,没有人强迫她们出卖什么,她们出卖的,是自己的劳作与汗水。”
花倾月和花弄影默默看着,那些妇人脸上洋溢的并非苦楚,而是一种踏实与希望。
这与她们想象中“依靠男人”或“被迫卖笑”的情形截然不同。
接着,玉娘带她们参观了城内的集市。
这里商品琳琅满目,雪盐、新式农具、质地优良的棉布、甚至一些精巧的玻璃器皿(样品)都引得姐妹俩频频注目。
她们看到,摆摊售卖的除了男子,也有不少妇人,她们大大方方地与人讨价还价,神情自若。
“城中有法令,男女皆可凭本事务工、经商,只要合法经营,皆受保护。”
“那位卖绣品的张大娘,丈夫早逝,独自带着三个孩子,以前靠给人浆洗缝补勉强度日。如今在城中学会了新式绣法,绣品精巧,收入足以让一家人过得宽裕,孩子也送进了学堂。”
随后,玉娘又带她们远远看了那几座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薄膜大棚,解释了其原理和在寒冬产出蔬菜的神奇。
参观了正在扩建、秩序井然的盐铁工业区外围,感受着那股蓬勃的工业力量。
最后,她们登上了内城一处不涉机密的高台,俯瞰整个外廓区乃至更远处新开垦的、绿意盎然的田垄。
一路行来,所见所闻,不断冲击着花家姐妹固有的认知。
这里没有她们预想中的骄奢淫逸或藏污纳垢,反而充满了秩序、活力与一种难言的包容。
那些曾经流离失所的妇人,在这里找到了凭借劳作尊严生活的道路;那些孩童,无论男女,都有机会读书识字;新奇的技术在不断改善着人们的生活……这一切,都与她们之前因妓院而产生的恶劣印象大相径庭。
“这城里……竟有这么多女子,靠自己活得这般……有精神。”花弄影忍不住小声对姐姐说道,语气中少了许多之前的愤懑,多了几分惊奇与思索。
花倾月没有回答,但清冷的眸子里也泛起了波澜。
她不得不承认,这座城池的治理者,真的在做一些不一样的事情。
至少,他给了许多苦难女子一条不同于祖辈那般绝望逃亡、也不同于沉沦卖笑的新出路。
参观完毕,玉娘将若有所思的姐妹俩带回内城,准备送她们出关。
刚走到连接内外城的门洞附近,迎面便撞见了一行人。
为首者风尘仆仆,但身姿挺拔,正是刚从盐铁工业区视察归来的李辰。
他正与身旁的张启明低声讨论着水泥量产的问题,一抬头,便看见了玉娘,以及玉娘身边那对让他印象深刻、此刻神色复杂的绝色双胞胎。
“夫君回来了。”玉娘迎上前,笑意盈盈,瞥了一眼身后瞬间僵住的姐妹花。
李辰也看到了花倾月和花弄影,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笑容,正要开口打招呼。
不料,方才参观中还显得沉静甚至有些触动反思的花弄影,一见到李辰,就像被点燃的炮仗,先前被玉娘一番见闻压下去的火气和不甘“腾”地又冒了上来,夹杂着连日来的委屈、惦记以及此刻亲眼见到李辰与其他夫人(玉娘)并肩而立产生的莫名酸意,冲口而出:
“李辰!你……你怎么能娶那么多老婆?!”声音又脆又亮,带着少女特有的娇蛮与质问,在门洞内引起轻微的回响。
旁边几名路过的仆役和护卫闻言,脚下一顿,偷偷瞟了过来,眼神古怪。
李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这丫头,怎么一见面就是这种问题?
花倾月也没想到妹妹会如此直接,脸颊飞红,又羞又急,下意识地扯了扯妹妹的袖子,低斥:“弄影!休得胡言!”
花弄影话已出口,索性豁出去了,挣开姐姐的手,上前一步,仰起那张明媚却带着嗔怒的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瞪着李辰,继续“控诉”:“还有!你……你既然爬了我们的楼梯,那……那就算是我们的人了!你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再去把……把没做完的事做完?!”说到后面,声音终究低了下去,脸颊红得如同熟透的苹果,但眼神却倔强地不肯退缩。
“爬楼梯”?“没做完的事”?旁边的张启明一脸茫然,周围的仆役护卫则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拼命憋住的表情,眼神在李辰和这对绝色姐妹之间来回逡巡,满是探究与八卦的光芒。
玉娘以手扶额,凤目中闪过一抹哭笑不得的无语。
她好不容易才带着这对姐妹看了些正经东西,稍微扭转了点印象,结果一见到正主,全打回原形,甚至变本加厉了!
这哪儿是来理论或参观的?
分明是借题发挥,来“逼宫”讨说法的!
李辰更是被这连珠炮似的、信息量巨大又羞耻度爆表的质问弄得老脸发烫,尤其是在自家夫人和众多下属面前。
看着花弄影那双燃烧着羞怒火焰的眸子,又瞥见一旁花倾月虽然强作镇定但耳根通红、眼神同样复杂地望过来的模样,心中又是好笑,又觉得有些头疼,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悸动。
这百花寨的姐妹花,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啊!
“咳!”李辰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城主的威严,但眼神却有些飘忽,“那个……花姑娘,此事……说来话长,此处非讲话之所。不如……我们换个地方,慢慢说?”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向玉娘求救。
玉娘接收到信号,压下心中的好笑,上前一步,脸上重新挂上得体的微笑,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送客”意味:“二位姑娘,今日也参观累了,想必寨中三婆婆也正惦记着。不如先回寨中,改日再叙?夫君,您刚回来,也需梳洗歇息,盐坊那边不是还有急务待议吗?”
花倾月听出了玉娘话中的逐客之意,也知道妹妹刚才的话太过唐突冒失,此地不宜久留。
她强压下心中的纷乱情绪,拉了拉还在瞪着李辰的妹妹,对玉娘和李辰微微一礼:“今日多谢夫人款待,多有打扰,我们这便告辞。”
说完,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不甘心的花弄影拉走了。
望着姐妹俩离去的背影,李辰长长舒了口气,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
玉娘走到他身边,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夫君这‘花’,看来是注定要‘采’,而且,还挺扎手呢。”
李辰干笑两声,揽住玉娘的纤腰:“夫人说笑了,一切……一切以夫人安排为准。”
只是,那对姐妹花离去前,一个嗔怒一个羞恼却又都隐含期待的眼神,却如同羽毛般,在他心底轻轻挠了一下。
看来,这百花寨的“楼梯”,怕是还得找机会,再去爬一次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