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达拉宫,红宫深处。
这座宏伟经堂足以容纳三千人。数百根朱漆立柱撑起穹顶,五色经幡垂落,光影斑驳。空气中酥油与藏香的气味混杂,厚重得近乎黏稠。
经堂内座无虚席。数千名身披暗红僧袍的喇嘛盘膝而坐,宛如赤潮。低沉的诵经声汇聚,引发空气共鸣,震得人耳膜发鼓。
最前方,三丈高的黄金法台被层层金纱遮蔽。隐约可见一道枯瘦身影端坐其中,气息阴冷,如同俯瞰众生的神像。
那是如今密宗的主宰,被“魔”占据肉身的活佛。
法台下,两排长老团高僧正襟危坐。他们皆是钻研佛法的大德,此刻却面无表情,眼神僵硬狂热。
“咚——”
钟鸣沉闷,压下全场诵经声。
喧嚣骤停。辩经大会即将开始。按惯例,这是僧人印证所学的思想交锋,但今日气氛肃杀。
所有人都在等一位不速之客。
“吱呀——”
楠木大门被推开。寒风裹挟雪粒灌入,吹得酥油灯火摇曳。
一道修长身影逆光踏入。
来人未披袈裟,未持法器,仅一袭青衫,黑发随意束在脑后。在这金碧辉煌、僧袍如海之地,显得格格不入。
楚玄神色平淡,目光扫过全场,定格在那座金纱遮挡的高台。
他笑了笑。
“既然开门迎客,为何不见主人奉茶?”
声音不大,却穿透数千人的呼吸声,清晰回荡。
全场哗然。无数目光聚焦而来,愤怒、鄙夷、杀意交织。
“放肆!”
暴喝如雷。长老席首位,一名满脸横肉的中年喇嘛猛然起身。
强巴,密宗激进派首领,魔头走狗。
他手中精铁禅杖重重顿地,震裂青石地板。
“哪里来的外道狂徒,不懂礼数!”
“此乃佛门清净地,岂容你这等俗人撒野?”
强巴双目圆睁,先天真气鼓荡,牵引周围数千僧人的念力,形成排山倒海的威压直逼楚玄。
“既来辩经,便要守我密宗的规矩。”
“跪下!叩首!方可入座!”
数千僧人齐声高呼。
“跪下!”
“跪下!”
声浪如潮,带着奇异的精神震慑。寻常人在此威压下恐怕早已肝胆俱裂。
处于风暴中心的楚玄,衣角未动。他如怒海礁石,岿然独立。
“规矩?”
楚玄轻笑,迈步向前。每一步落下,那无形气墙便自行崩解。
“我楚某人行事,向来只守自己的规矩。”
他在场地中央唯一的空置蒲团前停下,并未下跪,而是随意盘膝坐下,姿态慵懒,仿佛身处自家后花园。
“你!”
强巴脸色涨红,杀机更甚。他冷笑一声,大步走下高台,逼近楚玄三丈处。
既然气势压不倒,便在道理上碾碎此人。
“好一个狂徒。”
强巴眯眼,声音阴恻。
“既然你敢坐在这个位置,想必是自认为懂些法理。”
“那我便问你。”
“何为正法?何为究竟?”
极其刁钻的开场。密宗教义里,信奉其神、守其仪轨方为正法,其余皆是外道。无论如何回答,只要不承认密宗至高,便是错。
强巴面露残忍笑意,等待楚玄出丑。四周僧人亦发出低沉嗤笑。
楚玄抬眼,淡淡扫视强巴,如同看着路边狂吠的野狗。
他未引佛经,未顺逻辑辩解,只是平静诵读出一段异教经文。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声音清朗。短短十二字,令喧闹的经堂出现瞬间凝滞。
强巴一愣,随即狂笑。
“哈哈哈哈!”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高论,原来是搬弄这些虚无缥缈的道家陈词滥调!”
“这里是灵山!是佛地!”
“你拿道家的经文来解我佛门的法,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僧众起哄,嘲讽四起。
“无知小儿!”
“道家讲清静无为,不过是逃避现实的借口罢了!”
“我佛慈悲,普度众生,才是天地大道!”
面对铺天盖地的嘲讽,楚玄神色不变,抬起右手,食指轻点虚空。
“噪嘴。”
二字落下,宏大波动瞬间扩散。嘲讽谩骂如雪遇烈阳,顷刻消融。
楚玄的声音响彻众人脑海。
“你说道家虚无?”
“那我便让你看看,何为虚,何为实。”
他目光深邃。
“上善若水。”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话音落,经堂空气变得湿润。一种浩荡柔和、不可阻挡的意境凭空降临。
这是“水”的真意。不争高山,却能穿石;不争烈火,却容万物。
强巴笑容僵住。体内狂暴真气在这股意境下变得迟滞沉重,如陷泥沼。
“你……这是妖术!”
他惊怒吼叫。
“慈悲?”
楚玄无视他的反应,语气带着嘲弄。
“你们口中的慈悲,是高高在上,是施舍,是强迫众生信奉。”
“那是伪善,是欲望的变种。”
“真正的慈悲,如水滋养万物,不求回报,不问因果。”
“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
轰!
每一个字吐出,都伴随精神力剧震。这不再是辩论,而是神魂层面的碾压。
楚玄身后虚空扭曲,巨大的太极图虚影缓缓浮现。黑白流转,阴阳追逐。
太极图出,经堂内的金色佛光迅速退缩。躁动的念力场被强行吸扯、同化。
“夫唯不争,故无尤。”
楚玄声音宏大如天音。
僧人们脑中轰鸣。精神世界里坚不可摧的信仰高墙,在浩瀚道韵冲刷下裂痕遍布。他们看到了天地初开,看到了万物生灭。
相比之下,平日争权夺利、执着文字甚至助纣为虐,显得狭隘可笑。
“不……不对!”
强巴抱头,面容扭曲。世界观正在崩塌。他引以为傲的“刚猛佛法”,在大道面前苍白无力。
如同挥舞木棒的野蛮人面对浩瀚星空。
“你这是诡辩!是魔道!”
强巴嘶吼挣扎,举起禅杖欲冲向楚玄,双腿却重如灌铅,寸步难行。
那是来自灵魂的压制。
楚玄淡漠看着他,吐出最后真言。
“致虚极,守静笃。”
“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嗡!
太极图旋转,黑白光芒笼罩强巴。
“啊——”
强巴惨叫。精神仿佛投入磨盘,所有杂念、戾气、执着被无情碾碎。
“噗!”
他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如被抽去脊梁,瘫软在地。精铁禅杖滚落楚玄脚边。
强巴满头冷汗,脸色煞白。这位不可一世的首领,竟被几句话问得道心破碎,修为大损。
经堂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数千僧人目瞪口呆。谁也没想到,己方最强硬的代表,开场便被碾压。用的还是道家经典。
何等讽刺,何等震撼。
高台金纱后的身影气息微动。
楚玄收敛太极虚影,环视四周。目光所及,高傲的僧人们纷纷低头,不敢对视。
“法无定法,万流归宗。”
楚玄声音平淡却充满威严。
“你们执着于文字,执着于门派之见,已落了下乘。”
“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
他掸了掸衣袖。
“既然你们听不懂这天地大道,那我便说给这天地听。”
狂妄至极。但在场数千人,无一人敢反驳。
这就是实力。
楚玄独坐,气势却压盖整座灵山。
正当他准备起身逼问金纱后的身影时。
“阿弥陀佛。”
一道苍老干涩的声音从长老席角落响起。
声音不大,无丝毫威压,却如定海神针稳住局面。
众人循声望去。一位眉毛垂至脸颊的枯槁老僧缓缓站起。身形佝偻,仿佛风吹即倒。
但他起身的瞬间,经堂彻底安静。那是发自内心的敬畏。
年轻喇嘛眼中重燃希望。
“格西大师!”
“是格西尊者!”
有人低呼。格西,密宗最高学位,智慧象征。这位老僧被誉为“第一智者”,研习佛法八十载,早已不问世事。
格西老僧未看周围,浑浊深邃的老眼死死盯着楚玄,目光如炬。
“道家讲无为,讲自然,确实高妙。”
老僧缓缓开口,嗓音沙哑。
“阁下年纪轻轻,能有如此见地,更修得一身惊世骇俗的神通,确实有狂傲的资本。”
“刚才那一局,是强巴输了。”
“他输在心浮气躁,输在着了相。”
老僧坦然认输,气度远非强巴可比。
楚玄挑眉,重新坐定。
“有点意思。”
“终于来了个能说话的。”
格西老僧拄着木杖走到楚玄面前五步处。
一老一少,一佛一道。空气中似有火花迸溅。
“阁下牙尖嘴利,辩才无双。”
老僧抬眼,精光爆射,一股枯寂浩瀚的气息升腾。那不是单纯真气,而是岁月沉淀下对生命本质的拷问。
“但不知……”
声音陡然转厉,字字如锤。
“阁下可懂‘生死’?”
轰!
二字出口,经堂光线仿佛暗淡。大恐怖、大寂灭的气息笼罩全场。
这是真正的生死拷问,佛法修行的终极命题。若说强巴比拼招式,格西便是直指本源的内力比拼。
楚玄看着老僧,眼中轻视收敛。
这老和尚与那些傀儡不同,是真正触摸到边缘的强者。
“生死?”
楚玄冷笑。身后空气扭曲,隐约有龙吟响起。
“既然你要论生死。”
“那我便陪你论一论。”
“看看是你的佛法能渡人彼岸,还是我的大道能逆转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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