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的北方,此刻或许正是一片热火朝天的钢铁轰鸣,但在南楚的都城金陵,却是一如既往的烟雨蒙蒙,温柔缱绻。
长公主府,水榭歌台。
细密的雨丝如同天地间垂下的珠帘,将这座极尽奢华的府邸笼罩在一片朦胧的诗意之中。
丝竹之声悠扬婉转,身着轻纱的舞女在雨中翩翩起舞,宛如凌波微步的仙子。
然而,这如画的美景,却无法抚平水榭之中那股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南楚摄政长公主江玉燕,身穿一袭绣满金线凤凰的深红长裙,慵懒地侧卧在铺着白狐皮的软榻之上。
她的容貌极美,美得带有一种侵略性,眼角眉梢间流露出的并非女子的柔婉,而是常年身居高位的威仪与冷厉。
在她面前,跪着一名满头大汗的老者——南楚的户部尚书。
“殿下……”
尚书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声音微颤地汇报着:“经过这三个月的不懈努力,我们也动用了各地的常平仓……如今,江南的粮价终于算是压下来了,百姓不再恐慌抢购,市面……算是稳住了。”
他说得小心翼翼,试图从长公主的脸上找出一丝满意的神情。
然而,江玉燕只是轻轻摇着手中的团扇,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稳住了?”
她的声音轻柔,却像是一条冰冷的毒蛇爬过尚书的脊背。
“为了平抑这波粮价,为了填补被那些贪婪的商人运往北方的窟窿,我们抛售了多少国库的储粮?三十万石?还是五十万石?”
尚书把头埋得更低了,不敢接话。
“粮食是稳住了,但这只是表象。”江玉燕坐直了身子,眼中的慵懒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道寒光,“真正要命的,不是粮食,是银子。”
“把那本《市舶司进出项》呈上来。”
江玉燕伸出修长的手。
尚书不敢怠慢,连忙将一本厚厚的账册双手奉上。
江玉燕翻开账册。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是用红色的朱砂笔标注的,那是代表亏空和流出的颜色,在昏暗的烛光下,这些红色的数字显得格外刺眼,就像是南楚身上流出的血。
她的手指,在一行行触目惊心的记录上缓缓划过。
“大周雪花盐,进价一百文,卖给百姓三百文。即使如此,依然被疯抢,甚至有人为了抢购一袋盐在街头斗殴。”
“大周天工院制琉璃镜、玻璃杯……进价未知,但在金陵最大的‘百宝拍卖行’,一面半身镜拍出了五千两白银的天价!那些世家大族的夫人们,为了买这些易碎的破烂,把家底都掏空了,成箱成箱的银子往北边送!”
江玉燕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以前,南楚是大周的债主,是用丝绸和茶叶收割北方财富的镰刀,可自从那个叶玄掌权以来,一切都变了。
这些从未见过的工业品,就像是一只只贪婪的吸血鬼,狠狠地咬住了南楚的脖颈。
“啪!”
江玉燕猛地合上账本,声音冰冷地问道:
“尚书大人,你算过没有?这短短三个月,我们有多少现银,流进了叶玄的口袋?”
尚书浑身一颤,结结巴巴地回答:“据……据户部估算,除去民间私下交易,仅通过市舶司和关卡流出的白银,约有……三……三千万两。”
“三千万两!!”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这个数字真正从口中说出时,江玉燕的手还是猛地攥紧了,尖锐的指甲瞬间刺破了账本的封皮。
三千万两!
那是南楚整整三年的税收总和!
这相当于叶玄不用一兵一卒,就把南楚三年的国力,凭空搬运到了大周!
江玉燕站起身,烦躁地在大殿内踱步。
她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繁华依旧的秦淮河。
画舫穿梭,灯红酒绿,看起来依旧是那个富庶甲天下的江南。
但在江玉燕眼里,这就好比一个回光返照的病人,正在透支最后的生命力。
“好一个大周摄政王。好一招‘贸易杀人’。”
江玉燕看着北方的天空,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她是七国之中,唯一一个真正看懂了叶玄手段的人。
“西凉那个拓跋锋是个莽夫,他只知道叶玄抢了他的煤,但他不知道,叶玄真正可怕的,不是抢资源,而是制定规则。”
“他用这些我们造不出来的奇技淫巧,定下了一个必输的赌局。”
“我们买他的盐,买他的镜子,就要给他银子,银子流走了,国库就空了,国库空了,士兵就发不出军饷,修不起河堤,造不起战船。”
江玉燕转过身,看着跪在地上的尚书,声音中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再这样下去,不出一年,南楚的国库就会跑老鼠,到时候,不用大周的铁骑南下,我们自己就会因为没钱而崩溃。”
“在做生意这件事上,十个南楚加起来,也玩不过他,因为货物是他的,规则是他定的,我们怎么玩……都是输。”
尚书听得冷汗直流,颤声道:“殿下,那……那我们封锁边境?禁止这些东西流入?”
“封锁?”江玉燕冷笑一声,“怎么封?那些世家大族早就被叶玄喂饱了!就像之前的粮禁一样,我前脚下令封锁,他们后脚就用自家的船队帮大周运货!你是想让我把江南的世家都杀光吗?那南楚也就亡了!”
死局。
这就是叶玄给南楚布下的死局。
用经济手段,根本解不开。
江玉燕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精致的高脚玻璃杯。
那是大周天工院最新的产品,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盛着猩红的葡萄美酒,美得令人心醉。
这也是她曾经最心爱之物。
但此刻,她看着这只杯子,就像是在看叶玄那张充满嘲讽的脸,仿佛能听到叶玄在对她说:“长公主,算盘打不响了吧?”
“既然正常的手段赢不了……”
江玉燕的眼神陡然一冷,那一瞬间,她身上所有的优雅与高贵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如毒蝎般的狠毒。
“那就别怪我不讲规矩了。”
“啪!!!”
她猛地一挥手,将那只价值连城的玻璃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随着一声清脆的炸裂声,无数晶莹的碎片飞溅开来。
猩红的酒液泼洒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触目惊心,宛如一滩鲜血。
尚书吓得浑身一哆嗦,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江玉燕踩着那一地的玻璃碎片,一步步走到尚书面前。
她的声音变得阴冷,低沉,带着一股来自地狱的寒气:
“既然他在经济上给我下套,那我就在命上给他下毒。”
“传我的令。”
江玉燕从怀中掏出一块刻着诡异图腾的黑色令牌,扔到了尚书面前:
“派死士,去西南的十万大山’。”
“带着重金,去请那几位隐居的百越老神仙出山。”
尚书看到那块令牌,瞳孔猛地收缩:“殿下……您是要请……巫毒教?可是那种邪术一旦使用,会有伤天和……”
“天和?”
江玉燕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大周都要骑在我们头上拉屎了,还管什么天和?”
她转过身,看着窗外的雨幕,一字一顿地说道:
“告诉那些老神仙,我要买一种‘药’。”
“一种……能让大周的南境,变成人间地狱的药。”
“既然这算盘打不响了,那我就把桌子掀了!大家都别想好过!”
窗外,一道惊雷划破长空,照亮了江玉燕那张美艳却扭曲的脸庞。
南方的风,变了。
不再是温柔的熏风,而是带上了腐烂与死亡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