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隐藏在摩天大楼顶端的洞窟，没有风。
苏九站在原地，衣角却在微微拂动。那不是气流，而是下方那座血色阵法每一次呼吸所带起的能量潮汐。整座大楼，整座城市，都成了这个诡异空间的体外肺叶。
他成了闯入利维坦腹中的一颗石子。
就在他看清这一切的瞬间，洞窟四周那粗糙的岩壁上，阴影开始蠕动。它们不再是静止的光影，而是被赋予了生命的活物，从墙壁上剥离、拉长、汇聚。
没有警告，没有开场白。
三道漆黑如墨的人影，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无声无息地浮现。正是之前在医院袭击魏晋的那三人。他们仿佛从未离开过，一直就是这片黑暗的一部分。
为首的男人，那个气质阴鸷的“影卫”队长，手中捧着一个由黑色丝绸包裹的方块，正是那本“天书”。此刻，天书正随着下方阵法的脉动，一明一暗地闪烁着微光，像一颗虚弱却贪婪的心脏。
“你很特别。”
队长的声音，在这空旷的洞窟里响起，没有回音，仿佛被黑暗直接吞噬了。“能找到这里，还能悄无声息地穿过所有防线。我们对你的身份，产生了一点兴趣。”
他的话音刚落，他身侧那两个稍矮的影卫，身体便骤然化开，融进了地面延展的阴影之中。
下一刻，苏九脚下的影子，活了过来。
它不再安分地模仿他的轮廓，而是猛地扭曲、膨胀，化作数十条尖锐的黑色触手，从四面八方缠向苏九的脚踝、手腕、脖颈。这些触手并非实体，它们带着一种能冻结神魂的阴寒，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似乎要凝结。
寻常修行者，一旦被这影子缠住，神魂便会被拖入无尽的暗影位面，任人宰割。
苏九甚至没有低头去看。
他只是轻轻跺了一下脚。
“咚。”
一声轻响，仿佛古刹钟鸣。以他落脚点为中心，一圈金色的涟-漪，在地面上一扫而过。那并非霸道的法力冲击，而是一种更根本的“规则”宣告。
——光在，影便在。光为本，影为末。
那些张牙舞爪的黑色触手，在接触到金色涟漪的瞬间，如同被强行按回了剧本的配角，不甘地扭动着，却只能无力地收缩，重新变回了苏九脚下一个再也普通不过的影子。
然而，这只是开始。
就在影子被镇压的同一时间，洞窟的穹顶之上，传来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数十个半透明的、扭曲的人形，从岩壁中渗透出来，倒吊着，悄无声息地朝苏九滑落。
这些，便是被这座大阵吸干了气运与生机后，残存的魂魄，被秘法炼制成了没有意识、只剩下怨毒与吞噬本能的“恶灵”。
它们没有实体，寻常的物理攻击与法术对它们效果甚微。它们的目标，是活人神魂中那一点温暖的“阳火”。
尖啸声并非从喉咙发出，而是直接在苏九的识海中炸响。数十道充满了绝望、痛苦、憎恨的精神冲击，汇成一股洪流，试图冲垮他的心防。
苏九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的“道场”识海，稳如星空。这些精神冲击，连一丝波澜都未能掀起。
他抬起眼，看着那些从天而降的恶灵，伸出了一根手指。
指尖之上，一缕微不可见的黑气，一闪而逝。
那是他从魏晋身上剥离，又喂给“天书”的“天道债务”。此刻，被他引动了一丝。
就是这一丝纯粹的、浓缩的“业力”，对于这些只剩下本能的恶灵来说，却像是鲨鱼闻到了血，疯子看到了糖。
所有恶灵的动作，都在半空中猛地一滞。它们那空洞的、只有怨毒的眼眶，齐齐转向了洞窟中心，那本悬浮着的“天书”。
相比苏九那浩瀚却内敛的神魂，被“业力”污染过的天书，此刻散发出的气息，对它们而言，是更熟悉、更亲切、也更美味的“同类”。
一瞬间，所有恶灵都放弃了苏九这个目标，发出一阵更加尖锐的嘶鸣，疯了一般，朝着天书扑了过去！
“蠢货！”
影卫队长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怒意。
他没想到，这个闯入者非但没有被恶灵围攻，反而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让这些他们辛辛苦苦炼制的“猎犬”，反过来噬主！
他单手托着天书，另一只手猛地一挥。
一道由纯粹阴影构成的黑色幕墙，瞬间在他面前展开，将那些扑来的恶灵尽数挡住。恶灵们疯狂地撞击、撕咬着幕墙，发出的神魂冲击让整个洞窟都嗡嗡作响。
机会。
就在影卫队长分神对付恶灵的刹那，苏九动了。
他没有选择攻击，而是身影一闪，直接出现在了那座巨大的血色阵法边缘。
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和这几个“看门狗”缠斗，而是这座正在为祸整座城市的邪阵。
他伸出手，五指之上，金光流转，正要按向阵法的一个关键节点。只要破坏了这里，整个阵法的能量循环就会被打断。
“天真。”
冰冷的声音，却从他身后响起。
不知何时，那两个融入地面的影卫，已经重新凝聚成形，一左一右，出现在苏九身后。他们手中，各持一柄由影子构成的、不断扭曲变形的黑色短刃。
短刃之上，没有锋芒，却散发着足以割裂空间的恐怖波动。
两柄短刃，带着尖锐的破空声，交叉着刺向苏九的后心。
苏九的动作没有停下，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的致命攻击。只是在他身体的表面，一层薄如蝉翼的金色光华，一闪而逝。
“叮！叮！”
两声脆响。
那两柄足以轻松切开坦-克装甲的影刃，在接触到那层金色光华的瞬间，竟如同玻璃撞上了钻石，寸寸碎裂，重新化作了两滩无力的阴影。
偷袭失败的两名影卫，眼中闪过一丝骇然。
这是什么防御？他们的“影杀之刃”，是专门用来刺杀神魂的，无视几乎所有的物理与能量防御。可在这个人面前，却连他的一层“皮”都破不开。
苏-九的手，终于按在了阵法的节点上。
然而，预想中阵法崩溃的景象，并没有发生。
他的手掌落下，血色的阵法符文，只是光芒微微一黯，随即，一股更加庞大、更加凶戾的力量，从阵法核心处反涌而来。
“轰！”
苏九整个人，被这股巨力震得向后滑出了数米。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皮肤完好无损，但一股阴冷、粘稠、充满了无数人绝望情绪的负面能量，正顺着他的手臂，试图侵入他的体内。
“没用的。”影卫队长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已经处理掉了那些失控的恶灵，重新将注意力锁定在苏九身上。
“这座‘万灵血祭吞天阵’，与整座城市的龙脉相连，与数千万人的气运相通。它早已不是一个死物，而是一个活着的、正在呼吸的‘生命’。”
他看着苏九，眼神如同在看一个自不量力的蜉蝣。
“你想毁掉它，就等于与整座城市为敌。你越是攻击它，它从这座城市汲取的力量就越多，反噬也就越强。”
苏九甩了甩手，将那股侵入的负面能量震散。
他抬起头，看着影卫队长，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也就是说，你们只是给这个‘生命’，找来了一个胃。”
他指了指对方怀里的天书。
影卫队长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男人，只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看穿了他们整个计划的核心。
这座阵法，是“口”。整座城市，是“食物”。而“天书”，就是负责消化这一切的“胃”。
“你必须死在这里。”
影卫队长的声音，彻底失去了所有温度。他将怀中的天书，缓缓举起。
另外两名影卫，也同时后退，双手结出诡异的法印。
整个洞窟的阴影，在这一刻，仿佛都沸腾了。它们不再是二维的平面，而是变成了三维的、粘稠的黑色液体，从四面八方的墙壁上流淌下来，汇聚到洞窟的中心。
那些黑色的液体，在血色阵法的上方，不断地翻滚、聚合、重塑。
一个巨大的、高达十数米的阴影巨人，缓缓成形。
它没有五官，只有一具由纯粹黑暗构成的庞大身躯。它的每一次呼吸，都会让四周的光线变得更加黯淡。一股远超之前任何一次攻击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笼罩了整个空间。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杀招。
借助阵法与天书的力量，召唤出的，介于现实与虚幻之间的……阴影主宰。
苏九站在那庞然大物面前，渺小得如同蝼蚁。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支线任务，会让他感觉到“苦战”与“险象环生”了。
因为他的对手，从一开始，就不是这几个影卫。
而是这座被扭曲了风水格局的城市，这本被当成邪恶容器的天书，以及，这数千万人日夜产生的……庞大欲望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