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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历史军事 > 奋斗的石头 > 第200章 窑中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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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窑内的黑暗,在极致的死寂与紧绷中,仿佛凝固成了有形的、冰冷的固体,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眼皮、胸口,乃至灵魂之上。时间失去了流动的刻度,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在无边的寂静中发出空洞的回响。先前那几乎撕裂魂魄的恐惧余威,如同浸透骨髓的冰水,让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吸入的是混合着绝望、血腥、霉腐和冰冷尘埃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韩婶那一声微弱的“水……”和随后的吞咽声,如同在干涸死寂的沙漠深处,突然涌出的一丝几不可察的甘泉,微弱,却真实地浸润了每一颗濒临枯萎的心。这细微的生机,带来的并非狂喜,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巨大酸楚和难以置信的虚脱。希望的火星太微弱,反而让人不敢用力呼吸,生怕一口气就将其吹灭。

黑暗中,福婶摸索着给韩婶喂水的细微声响,钟伯再次诊脉时那长长吐出的、带着颤音的浊气,都成了支撑这摇摇欲坠的“生”字的全部凭据。没有人说话,窑内重新陷入了另一种寂静,不再是等死的绝望,而是守护微弱火种的、屏息凝神的虔诚。连狗娃似乎都感受到了这气氛的变化,在我怀里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细弱的哼唧,不再是痛苦的哭闹,更像是疲惫的呓语。

我依旧靠坐在冰冷的窑壁下,怀抱着狗娃,浑身像是被拆散了重装,每一寸肌肉都酸软无力,透着劫后余生的虚脱。但那股几乎将人冻僵的寒意,似乎被韩婶那一线生机驱散了些许。我轻轻拍着狗娃的背,感受着他微弱的体温和心跳,一种混杂着巨大庆幸和更深忧虑的情绪在胸中翻涌。活下来了,暂时活下来了。可然后呢?外面那遥远却持续不断的、闷雷般的轰鸣声,又是什么?

就在这死寂与微弱希望交织的压抑气氛中,一直强撑着的冯经历,突然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剧烈的咳嗽,这咳嗽牵动了他的伤口,他闷哼一声,身体猛地蜷缩起来,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而混乱。

“大人!” 老奎的声音带着惊慌,在黑暗中急切地响起。一阵窸窣的摸索声,是老奎扶住了几乎滑倒的冯经历。

“没……没事……” 冯经历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明显的痛苦,“水……给我点水……”

根生立刻摸索着将水囊递过去。黑暗中传来急促的吞咽声,接着是更剧烈的咳嗽和压抑的喘息。冯经历的伤势,显然在连续的奔逃和极度紧张下,恶化了。

“不行!伤口怕是又崩开了!得重新包扎!钟伯!” 老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焦急。

一阵短暂的混乱。钟伯摸索着过来,黑暗中传来撕扯布料、药粉洒落以及冯经历极力压抑却依旧漏出的、痛苦的抽气声。空气中弥漫开新鲜的血腥味和草药苦涩的气味,与窑内原本的霉腐气息混合,更加令人窒息。冯经历的喘息声粗重得像破风箱,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力。他这个主心骨一旦倒下,我们这群残兵败将,还能有活路吗?一股新的、冰冷的恐惧悄然爬上心头。

处理伤口的动静稍稍平息后,窑内再次陷入沉默,但气氛更加凝重。希望的微光刚刚闪现,现实的残酷又立刻碾压过来。我们不仅需要躲藏,还需要药物,需要食物,需要安全的栖身之所,而这些,我们几乎一无所有。

“外面的声音……好像更近了?” 一直守在窑口缝隙附近的水生,突然压低声音,带着不确定的惊疑说道。

所有人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侧耳倾听,那原本极其遥远模糊的、如同闷雷般的轰鸣声,似乎……真的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一种像是许多人齐声呐喊的、被风撕裂得断断续续的喧嚣?

“是……是打仗了吗?” 阿芷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充满了恐惧。

没有人能回答。但一种比被小股官兵追捕更可怕的、面对战争洪流的渺小感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每个人。如果外面真是大军过境,或是激烈的剿匪战事,这小小的炭窑,又能庇护我们几时?流矢、火烧、溃兵……任何一种意外,都足以让我们灰飞烟灭。

“别自己吓自己!” 老奎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强装的镇定,试图稳住人心,“听不真切,也许是风声!都安静!保存体力!”

但他的呵斥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惧。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窑外天色应该已经大亮,但浓密的遮蔽使得窑内依旧昏暗如夜。饥饿和寒冷再次无情地袭来,胃里像有火在烧,一阵阵眩晕。狗娃开始不安地哭闹起来,是饿的。福婶摸索着,将最后一点干饼屑用水化开,一点点喂给他,孩子贪婪地吮吸着,但那点东西,根本无济于事。

韩婶似乎又昏睡过去,呼吸依旧微弱,但比之前平稳了一些。这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好消息,却也衬托得眼前的困境更加绝望。

就在众人几乎要被饥饿、寒冷和恐惧彻底压垮时,一直凝神倾听外面的根生,突然猛地转过头,尽管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却带着一种极其古怪的、混合着震惊和难以置信的颤抖:

“声音……声音变了!不是在打仗!是在……在喊话!有很多人在喊!好像在喊……‘钦差大人有令’……‘缴械不杀’……还有……‘曹党伏诛’?!”

曹党伏诛?!

这四个字,像四道惊天霹雳,猛地炸响在死寂的炭窑之中!所有人都僵住了!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凉透!

“你……你说什么?!” 冯经历虚弱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剧烈的颤抖和无法置信,“听清楚了?!真的是‘曹党伏诛’?!”

“听……听不太清……风太大……但……但好像是!” 根生的声音也因激动而变调,“还有很多人在欢呼!声音很远,但……但绝不是打仗的声音!”

窑内陷入了极致的寂静,随即被一种巨大的、几乎要爆炸的狂喜和更深的茫然所取代!曹党……伏诛了?!那个如同庞然大物般压在我们头上,让我们家破人亡、颠沛流离的曹党……完了?!这怎么可能?!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太过震撼,太过不可思议,让人根本无法立刻相信!

希望,如同被压抑了千百年的火山,在这一刻猛地冲破了绝望的岩层,喷薄而出!却又因这希望来得太过突然、太过猛烈,而让人感到一种不真实的眩晕和恐惧!是真的吗?会不会是听错了?还是……另一个更残忍的陷阱?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竖起了耳朵,拼命捕捉着风中断断续续传来的声响。那轰鸣声、呐喊声、欢呼声……似乎真的与战争的厮杀声不同!

就在这时,一道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金色光线,如同利剑一般,突然从窑顶一处我们未曾注意的、极其狭窄的裂缝中直射而下!这光芒如此耀眼,刺破了窑内浓稠的黑暗,在布满煤灰的地面上投下一个小小的、颤抖的光斑!

天光!是真正的、外面的天光!

这道光,像是一个确凿无误的信号,穿透了所有的疑虑和恐惧!

冯经历挣扎着,用手挡住刺眼的光芒,望向那道光束,苍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崩溃的、混杂着巨大狂喜、难以置信和如释重负的表情,泪水瞬间从他深陷的眼窝中汹涌而出,他仰起头,对着那道光,发出了一声嘶哑的、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的呐喊,那喊声在窑内回荡,充满了血泪和尘埃落定的悲怆:

“天……亮了?!真的……亮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