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确实没完……
自从那次作弊诬陷风波之后,林易暖在学校里的处境,用“举步维艰”来形容都显得过于轻描淡写了……
男生们大多因为她长得漂亮,或许还有些隐秘的好感。
但在这个敏感的年纪,面对一个被贴上标签的人,他们最多只是远远看着。
或者在她经过时,交头接耳地说一些带着侮辱性的词汇,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她耳朵里……
但女生们就不一样了。
那种排斥是赤裸裸的,且带着冰冷的敌意。
郝一诺和她的小团体自然是主力军,而更多原本中立的女生,在流言的引导下,也开始用异样的眼光看她,仿佛她是什么需要远离的东西。
走在走廊上,总会有人“恰好”撞到她,然后轻飘飘一句“不好意思啊,没看见”……
不过,还好,马上就要放寒假。
林易暖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一次午休时间,楼梯上人来人往。
林易暖抱着几本练习册,准备去老师办公室答疑。
这是她在学校为数不多可以避开她们的时间,所以她尤为珍惜。
刚走下几级台阶,郝一诺和另外三四个女生嬉笑着,勾肩搭背地从下面走上来,挤作一团,占据了大部分楼梯宽度。
林易暖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想停下脚步,等她们先过去。
郝一诺看见她,脸上立刻露出嘲讽的笑容:
“哟,这不是我们年级第一嘛,走这么快,赶着去……卖啊?”
一女生立刻接话:
“人家可是要考重点高中的大学霸,时间宝贵着呢……”
林易暖抿唇,不想理会,侧过身,紧贴着楼梯扶手,让她们先过去。
她们笑闹着。
“你干嘛!”
“别推我!”
就在她与郝一诺几人擦肩而过的瞬间……
郝一诺像是脚下突然一滑,嘴里发出“哎呀”一声惊呼,身体猛地向旁边趔趄了一下。
手肘重重地撞在了林易暖的后背上!
林易暖赶紧抓紧扶手。
混乱中,不知是谁的手在后面用力推了林易暖一把。
这一下力道极大,而且完全出乎意料!
林易暖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撞,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完全失去了平衡,惊叫声卡在喉咙里,脚下一空,直接向前扑倒……
“啊!”
在几声不知是惊呼声,还是笑声中,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膝盖、手肘、身体侧面接连传来一阵阵剧痛……
怀里的练习册飞了出去,笔袋哗啦啦地散落出来。
整个人顺着坚硬的楼梯滚了下去,一连滚了七八级台阶,才终于在一片狼藉中,重重地撞在了楼梯拐角的墙壁上,停了下来。
头部,发出一声闷响……
剧痛瞬间席卷了她全身,尤其是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她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动弹不得……
郝一诺几个人站在上面的台阶上,俯视着摔得狼狈不堪的林易暖。
一女生喊道:
“哎呀!林易暖,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下个楼梯都能摔下去!”
罗玉欣也捂着嘴,佯装害怕:
“就是啊!走路不看路的吗?吓死我们了!”
有几位旁观的同学看着在地上疼得脸色发白的林易暖,惊慌道:
“快,快去叫老师!”
郝一诺只在一旁拍了拍胸口,仿佛惊魂未定。
对着闻声赶来的几个其他班的学生和一位老师,一脸无辜地解释:
“老师,不关我们的事!她自己走得急,没站稳就摔下去了!我们想拉都没来得及!”
那位老师是个年轻的女老师,看着蜷在地上,额头磕破渗出血丝,明显伤得不轻的林易暖,一时顾不上其他,赶紧蹲下身:
“同学,你怎么样?能动吗?别怕,老师送你去医务室!”
林易暖疼得说不出话来,眼泪,生理性地涌出……
她看着郝一诺几人站在高处,那居高临下的、带着冰冷笑意的眼神,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不是什么意外。
看着林易暖被扶去了医务室,郝一诺和几个女生交换了眼色,匆匆跑开了。
林易暖的右脚踝严重扭伤,肿得像馒头,膝盖和手肘多处擦伤,青紫一片,额角也磕破了一个口子,校医做了清创和包扎。
整个过程,林易暖都死死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只有苍白的脸色和不断滑落的冷汗暴露了她承受的痛苦。
医务室外,得到消息的班主任也赶来了。
郝一诺几个人也被叫了过来。
她依旧坚持原来那套说辞:
“老师,真的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就是正常上来楼,她自己没走稳摔下去的!我们都被她吓死了!”
几人也在旁边帮腔,口径一致。
班主任虽然觉得有点蹊跷,但确实没有证据证明是郝一诺她们推的。
那个地方,又是监控死角……
班主任看着病床上眼神空洞的林易暖,心里叹了口气,又是她。
最近总是处在旋涡中心的学生。
她也只好先安抚林易暖:
“林易暖,你先好好休息,别担心。老师已经给你家里打电话了。”
林易暖额上贴着纱布,手臂上也涂着药水。听到“家里”两个字睫毛颤了颤……
没过多久,林华弘再次阴沉着脸赶到了学校医务室。
他一进门,除了拧紧的眉头,脸上没有丝毫对女儿受伤的心疼,只有浓浓的不耐烦和……失望。
也没有问一句“伤得重不重”,而是压抑着怒火,问道:
“老师,这又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又惹事了?”
班主任尽量客观地陈述:“林先生,林易暖同学从楼梯上摔下来了,伤得不轻……”
林华弘剐了林易暖一眼:
“你到底在干什么?!好好走着路都能从楼梯上摔下来?你的心思到底有没有放在学习上?”
学习!学习!学习!又是学习!
林易暖看着父亲那张写满责备的脸,竟发现自己连一丝委屈的感觉都生不出来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是郝一诺故意撞她的,但看着父亲那根本不会相信她的眼神……
算了,所有的辩解都是苍白的,而且……毫无意义。
她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将头转向了墙壁,用沉默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她的沉默,在林华弘看来,就是默认,就是心虚,就是“无可救药”!
他先是跟班主任道了谢,然后,看向依旧面向墙壁的林易暖,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还能不能走?”
林易暖依旧没有反应,只有那双紧握成拳的手,泄露了她内心早已崩塌的世界。
最终,林华弘还是半扶着她,将脚踝林易暖带离了学校……
回到家里,林父坐在客厅里,脸色比上次禁止她跳舞时还要难看。
班主任刚走时,大概说了一下情况林易暖的近况,以及近期关于她和同学矛盾的流言。
林父黑沉着脸:
“我怎么听老师话里的意思,是你跟同学处不好关系?是不是又是因为郝一诺那件事?”
不等林易暖解释,林父咬定道:
“人家都没让你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现在好了,弄得人尽皆知,脸都被你丢尽了!”
林易暖看着林父,只觉得身上伤口的疼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是她们推我的。”
“她们推你?她们为什么不推别人偏偏推你?”
林父根本不信:
“一个巴掌拍不响!我看你就是心思根本没放在学习上!整天惹是生非!还是又在惦记着你那破跳舞?”
林易暖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她问道:
“爸爸,你为什么从来不信我!”
林父只当她是在狡辩,气得在直接站了起来:
“我看你这学也别上了!在家待着吧!省得在学校给我丢人现眼!”
林易暖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林母在一旁劝解:
“你消消气,暖暖她还要中考……”
“中考?在家就不能中考了?”
林父打断她:
“以她的成绩,在家自己复习绰绰有余!从明天起,不用去学校了!就在家给我好好待着,哪儿也不准去!等中考那天直接去考试!”
他说完,摔门进了书房。
客厅里,林易暖呆呆地坐在沙发上。
短短几个月,她失去了舞蹈,失去了朋友,失去了父亲的信任,现在,连正常上学的资格也被剥夺了。
第二天,林父就去给她办了休学手续,从那天起,林易暖真的不用再去学校了。
而林易暖,则成天的将自己关在卧室里,房间窗帘通常拉着,只有书桌台灯散发出冰冷的光晕和他埋头做卷子的沙沙声。
林母偶尔会端着水果或牛奶进来,轻轻放在桌角。
“暖暖,歇会儿吧。”
“嗯。”
林易暖头也不抬。
看着完全不跟她沟通女儿,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默默退出去。
她不主动跟父母说话,吃饭时也是沉默着。
林父却很满意她这种“专注”的状态,偶尔会问一句“复习得怎么样了”……
这个家,仿佛成了一个无声的牢笼。
……
寒假过后,林易暖因为中考,需要到学校办一个手续,出了办公室就遇见了邓卓荃。
对方看到她,愣了一下,眼神有些复杂。
“林易暖?你……你没事吧?”
“没事。”林易暖语气平淡。
“那个,你是因为郝一诺那件事,被学校勒令回家反省了?”
林易暖脚步一顿,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原来流言已经变成了这样。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弧度:
“没有。是我自己不想去了。”
邓卓荃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又不知该说什么:
“其实,也有人觉得你可能被冤枉的……”
“不重要了。”
林易暖打断他:
“马上就中考了,考完就都结束了。”
等考完试,她就不用再听任何关于学校、关于那些人的消息。
每听一次,都像是在提醒她那段被孤立、被诬陷、被至亲之人不信任的屈辱。
邓卓荃看着她冷淡疏离的样子,也觉得有些尴尬,塞给了她一本书,匆匆说了句“中考加油”就离开了。
林易暖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深吸了一口,低头,是那本被撕散的《人间草木》,已经被重新订好……
林易暖只觉肺里更加憋闷得厉害。
那天回去,林易暖就把衣柜里她珍藏的舞鞋、演出服,还有那张被她藏起来的金奖证书全部都封进箱子。
推入床底,再没打开过……
昨日的一切,踮起脚尖时的疼痛与喜悦,旋转时耳边呼啸的风声,台下观众热烈的掌声,评委赞许的目光……
一切都消失了。
中考前一天,林父难得地和颜悦色:
“明天就考试了,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准考证、铅笔、橡皮……”
“嗯。”
林易暖低着头检查文具袋。
“在家复习了这么久,有没有把握?能不能考上省重点?”
林父更关心这个。
林易暖抬起头,看了父亲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淡淡道:
“爸爸,我会考完的。”
林母在一旁看着,说道:
“明天妈妈陪你去考场。”
“不用。”
林易暖拒绝得干脆:
“我自己去。”
她想起林母,在林父还在盛怒的一连几天,仍劝着她去道歉和认错……
所以,她不想让任何人陪着,尤其是造成她现在处境的所有人,哪怕只是“帮凶”……
考场人山人海,考生和送考的家长挤作一团。
林易暖独自一人,背着书包,穿过喧闹的人群。
她看到了不远处被父母簇拥着,还在抓紧最后时间看笔记的郝一诺。
她淡淡的扫了她一眼。
对方也看到了她,眼神躲闪了一下,随即又故作镇定地移开。
呵!她也会怕么?
林易暖没有任何反应,像没看见一样,径直走向考场入口。
阳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睛,额角那道伤已经变成浅粉色的疤痕,深藏于发际。
有时,回想起,总觉得隐隐作痒。
考场里,林易暖握紧了笔。
那一刻,她感觉不到紧张,也感觉不到期待,心里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
这场考试,对她来说,不是一场决定升学命运的考试,而是对她过去这一年里,所有痛苦和压抑做一个了结。
……
故事讲完,林易暖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窝在温沐扬怀里,微微仰头,看着一直沉默倾听的温沐扬,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淡淡的释然笑意。
温沐扬低下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轻易就看穿了那层勉强,那笑意明显未真正抵达眼底。
“后来,中考成绩出来,我是全市第一。”
说到全市第一时,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
“很顺利,进了最好的高中。再后来,那些事,那些人,好像就……都过去了。”
女孩的脸庞在江畔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柔和,月色清冷,照见了那双曾经沉淀了太多东西的眼眸深处,是至今难以消融的坚冰。
她没有再看他,而是将头重新埋进他温热的胸膛,闭上了眼睛。
眼前浮现的是,当年在舞蹈教室里,那个穿着练功服,飞扬着裙摆的自己。
那个她,好像已经死去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