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茶楼坐落于百草坊与万宝街交界处，是栋三层木楼，飞檐翘角，挂着褪了色的“茶”字幡旗。还未进门，便听得内里人声鼎沸，混杂着茶碗碰撞、高谈阔论、以及说书人拍惊堂木的清脆声响。
“别看这地方不起眼，却是天机城消息最灵通的地界之一。”包打听熟门熟路地领着陆风二人穿过略显拥挤的一楼大堂，径直上了二楼，在靠窗一处相对安静的雅座坐下，“三教九流，贩夫走卒，宗门执事，散修高人，都喜欢在这儿歇脚唠嗑。只要耳朵够灵，一壶茶的工夫，东玄洲的新鲜事儿能听个七七八八。”
小二麻利地擦净桌子，奉上茶水单。包打听看也不看，摆手道：“老规矩，一壶‘清心雾雨’，三碟招牌灵果拼盘。”说罢，又笑嘻嘻地对陆风二人解释，“这儿的清心雾雨虽不是什么顶级灵茶，但胜在清爽回甘，能宁神静气，最适合谈事。灵果也是城外自家灵植园产的，新鲜水灵，价格公道。”
陆风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二楼环境。茶客确实形形色色，有低声密谈的，有高谈阔论吹嘘经历的，也有独自品茶看窗外景致的。空气中飘荡着茶香、果香、以及一丝淡淡的、混杂的灵气波动。
“包道友似乎对此地极为熟悉。”韩灵儿轻声道。
“混口饭吃嘛。”包打听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咚喝了一大口，满足地舒了口气，“不瞒二位，我包打听在天机城混了也有七八年了，最初就是在这茶楼给人跑腿传话、打听零碎消息起家的。后来攒了点本钱和人脉，才慢慢做起现在这‘万事通’的营生。别的不敢说，天机城的大街小巷、明面暗里的规矩、各色人等的脾性，我门儿清。”
茶水果盘很快上齐。包打听也不客气，捏起一枚红彤彤、表面有云纹的果子咔嚓咬了一口，汁水四溢：“这叫‘流云果’，三年一熟，蕴含一丝风属性灵力，对身法修炼有点微末好处。尝尝，别客气。”
陆风尝了一颗，果肉清脆，入口微酸后转甘甜，确实有细微灵气散入四肢，令人神清气爽。中域物产之丰，可见一斑。
“包道友，之前你所言，关于无主之地或旧山门的信息……”陆风切入正题。
包打听放下果核，搓了搓手，脸上笑容收敛了几分，显出几分生意人的精明：“道友爽快，那我也直说了。中域东玄洲，但凡灵脉尚可、环境能住人的地界，早几百上千年就被大小势力瓜分殆尽了。真正‘无主’的，要么是绝灵死地，要么是凶险绝境，比如‘黑煞沼泽’、‘噬魂裂谷’那种，化神修士进去都未必能全身而退。”
他话锋一转：“但是，‘无主’不代表‘无主之名’。有些地方，名义上有主，但实际上……嘿嘿。”
“愿闻其详。”陆风目光微凝。
包打听压低声音：“第一种，是那些没落甚至消亡的小宗门、小家族的旧地。有些是传承断绝，山门荒废；有些是惹了强敌，举族迁徙或覆灭。这些地方，往往还残留着护山大阵的根基，甚至可能有灵脉未彻底枯竭。但麻烦在于，这些地方要么产权不清，牵扯旧怨；要么被某些势力暗中盯上，视为禁脔；要么……本身就有问题。”
“问题？”韩灵儿问道。
“比如闹鬼，闹邪祟，或者地下镇压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包打听耸耸肩，“修仙界嘛，稀奇古怪的事儿多了去了。有些地方看着不错，价格也低廉，可买下来后怪事连连，修炼走火入魔的、弟子无故失踪的，不是没有先例。”
“第二种呢？”
“第二种，是‘争议之地’。”包打听伸出两根手指，“两宗交界处，或者几不管地带，因灵脉、矿藏或其他利益归属不明，互相扯皮，谁也不敢轻易独占，干脆就搁置在那里。这种地方，往往资源不错，但风险极高，随时可能被卷入宗门争斗。而且，你敢去占，就等于同时得罪好几家。”
他顿了顿，看向陆风：“听道友的意思，是想寻一处能开宗立派的山门？恕我直言，以您几位初来乍到、根基浅薄的情况，这两种地方，都不是好选择。”
陆风神色平静：“包道友既然提起，想必有第三种选择？”
包打听嘿嘿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第三种嘛，就是‘待价而沽’的‘二手’山门。有些小宗门或家族，因为种种原因维持不下去了，想出售祖产，换笔灵石另谋出路。这种地方，通常产权清晰，基础设施完善，灵脉也经过多年培育，接手就能用。但是——”
他拉长了声音：“价格不菲，而且竞争者众。但凡条件还过得去的，消息一放出，立刻就会被本地有头有脸的势力盯上。您几位外地来的，想要虎口夺食，难。”
陆风沉吟片刻，问道：“近期可有这样的‘二手’山门放出消息？”
包打听想了想，摇摇头：“明面上没有。不过……”他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我倒是知道一处‘灰色’地界，或许符合您的要求。”
“哦？”
“天机城往西约三千里，有一片名为‘乱石林’的区域。那里地势复杂，石峰林立，地下暗河交错，灵气分布极不均匀，有的地方浓郁如雾，有的地方稀薄如凡间。因此，大宗门看不上，小势力又没能力整体开发，一直处于半荒废状态。”
包打听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简单勾勒：“这片区域名义上归属天机城管辖，但天机老人一脉向来超然，只要不闹出大乱子，基本不管。所以那里鱼龙混杂，聚集了不少散修、小商队、甚至一些见不得光的势力，自发形成了几处小型聚居点和交易集市。没有统一的秩序，拳头大就是道理。”
“听起来颇为混乱。”韩灵儿微微蹙眉。
“混乱，也意味着机会。”包打听道，“正因为没有强势主人，所以只要你有实力，就能在其中占据一席之地。我听说，乱石林深处，有几处废弃的古代石堡遗址，据说是一位上古体修宗门‘搬山宗’留下的。那些石堡依灵脉节点而建，虽破损严重，但根基犹在，若能修复，不失为一处易守难攻的据点。而且乱石林地域广阔，地形复杂，便于隐蔽发展。”
陆风手指轻叩桌面：“此等信息，价值几何？”
包打听咧嘴一笑：“这条消息，加上后续如果需要，我可以帮您牵线搭桥，联系乱石林的地头蛇，甚至弄到更详细的灵脉分布图和势力格局情报……打包价，五百中品灵石。”
“五百？”韩灵儿轻吸一口气。这可相当于他们刚才卖丹药所得的大部分了。
“道友，这可是独家消息，而且后续服务到位。”包打听正色道，“乱石林虽然混乱，但也不是谁都能混得开的。没个靠谱的引路人，你们一头扎进去，可能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五百灵石，买的是安全和效率。”
陆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端起茶杯，慢慢品了一口。茶水温润，带着草木清气，确实有宁神之效。他在心中快速权衡。
五百中品灵石，对他们目前来说是一笔巨款。但包打听所言不虚，在中域这种地方，信息就是财富，甚至可能是性命。乱石林听起来确实是个可能的选项——混乱意味着限制少，容易立足；废弃的古宗门遗址则有重建基础；靠近天机城，既能利用这里的资源信息，又有一定缓冲距离。
更重要的是，他们需要尽快建立据点，不能一直寄居在天机城。听竹轩虽好，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可以。”陆风放下茶杯，目光直视包打听，“但我要先看到一部分诚意。关于乱石林更详细的情报，尤其是那几处古堡遗址的具体位置、现状、以及周边主要势力分布。作为定金，我先付一百灵石。待情报验证属实，并成功引荐可靠的地头蛇后，再付剩余四百。”
包打听眼睛一亮，拍手道：“爽快！就喜欢跟您这样明白事理的道友做生意！成，一百灵石定金，三天之内，我把详细情报玉简送到听竹轩。至于引荐……得先看您几位的意思，确定了要去，我才能安排。”
交易达成，包打听心情大好，话也多了起来，开始天南海北地胡侃，介绍天机城各方势力趣闻，哪家丹药铺掌柜惧内，哪家炼器坊大师傅有怪癖，哪个宗门天才弟子最近闹了笑话……倒是让陆风二人对天机城有了更鲜活立体的认知。
正聊着，楼下忽然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夹杂着惊呼和桌椅碰撞声。
三人透过栏杆向下望去，只见一楼大堂入口处，走进来五六名修士。为首之人一身玄黑锦袍，面容冷峻，目光如电，周身散发着不加掩饰的凌厉剑意，竟是一位金丹后期的剑修！他身后几人也是气息精悍，最低也是筑基巅峰。
茶楼内的嘈杂声瞬间低了下去，许多茶客露出敬畏或忌惮之色，纷纷低头喝茶，不敢直视。
“是‘青岚剑阁’执法堂的人。”包打听低声快速说道，“为首那个黑脸的是执法堂副执事‘冷面剑’赵无常，金丹后期，剑法狠辣，执法严苛，在天机城名声不小。他们怎么跑这儿来了？”
只见赵无常冰冷的目光扫过大堂，最终落在柜台后正在拨算盘的掌柜身上。他并未说话，身后一名弟子上前，冷声道：“掌柜的，执法堂例行巡查。近日可有三名南域来的修士在此逗留？两男一女，其中一人应是金丹期，使枪，另有一女修为在筑基后期或巅峰，容貌清丽，疑似暗灵根。”
掌柜的连忙放下算盘，赔笑道：“赵执事，小老儿这茶楼每日迎来送往，客人太多，实在记不清啊。要不，您问问小二们？”
赵无常终于开口，声音如金石摩擦，冰冷生硬：“查。所有近日新来的、面生的、气息与南域功法相近的客人，一一排查。”
“是！”几名执法堂弟子立刻散开，开始盘查茶客。
二楼雅座，陆风和韩灵儿心中同时一凛。青岚剑阁执法堂，目标明确，正是在找他们！而且连韩灵儿的暗灵根特征都点出来了！
包打听何等机灵，立刻察觉二人神色有异，眼珠一转，压低声音急道：“两位，可是冲你们来的？如果是，现在从后门走还来得及！跟我来！”
他不由分说，起身便往雅座后方一道不起眼的小门走去。陆风与韩灵儿对视一眼，没有犹豫，迅速跟上。
包打听对茶楼结构极为熟悉，带着两人七拐八绕，穿过厨房、储藏间，从一处堆满杂物的小院侧门溜了出去，外面是一条僻静的后巷。
“这里暂时安全。”包打听松了口气，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青岚剑阁执法堂的人一般不在这片区域细查。不过……两位怎么惹上他们了？还惊动了赵无常这尊冷面煞神？”
陆风面色微沉：“我们初来天机城，与青岚剑阁并无交集。”
“那就是你们在南域的事了。”包打听摸着下巴，“青岚剑阁在南域也有分支，好像叫……青岚剑宗？听说跟南域五大宗门之一的天元宗关系匪浅。你们在南域，是不是得罪过天元宗，或者……跟玄武宗有关？”
陆风目光一闪。这包打听，果然消息灵通，连南域宗门关系都知道一二。
见陆风不答，包打听也不追问，只是道：“不管因为什么，被执法堂盯上总归是麻烦。赵无常这人，出了名的固执，认准的事一定会追查到底。两位近期最好低调些，尽量别在公开场合露面。听竹轩有福伯照看，又是天机前辈的别府，执法堂的人不敢硬闯，但保不齐会在外面设哨盯梢。”
“多谢包道友提醒。”陆风拱手，“定金之事……”
“放心，规矩我懂。情报我会准时送到听竹轩。”包打听摆手，“另外，友情提醒一句——青岚剑阁这么快就找上门，恐怕不单单是为了南域的旧怨。天机城最近暗流涌动，似乎有不少势力都在暗中寻找从南域过来、身怀‘特殊之物’的人。两位……多加小心。”
说完，他朝巷子另一头指了指：“从这边出去，绕两个街口就能回听竹轩附近的大道。我就不过去了，免得被人看见我们在一起。告辞！”
包打听身形一晃，如同泥鳅般钻入巷子深处，转眼不见了踪影。
陆风和韩灵儿站在寂静的后巷中，茶楼的喧嚣已被隔绝在外。
“青岚剑阁，天元宗……”韩灵儿轻声道，“看来，南域的纷争，并未因我们离开而结束。”
“或许，才刚刚开始。”陆风望向听竹轩的方向，眼神深邃，“先回去，从长计议。乱石林……或许比我们想象的，更值得走一趟。”
两人不再耽搁，迅速隐入巷弄阴影之中。
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品茶楼二楼那扇小门被推开，赵无常冷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后巷，最终停留在陆风二人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气息残留……没错，是你们。”他低声自语，转身对身后弟子道，“通知下去，目标已确认在天机城出现。加派人手，盯紧听竹轩周边所有出入口。另外，传讯给南域那边，问问‘那件东西’的具体特征和确认方法。”
“是！”
暗处的网，正在悄然收紧。而刚刚萌发的轮回殿之种，尚未破土，便已置身风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