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醒来时,铁门关的风正卷着碎雪敲窗。他侧头看向窗外,才发现不知何时竟下了雪,细密的雪沫落在焦黑的崖壁上,像给血色战场裹了层薄纱。傅诗涵趴在床边睡着了,眼下的青黑比他记忆中更深,鬓角还沾着点未拭去的血污,想来是取回还魂丹时留下的。
他想抬手拂去那血污,却发现手臂虚软得使不上力,刚一动,傅诗涵就惊醒了,猛地抬头,眼里的睡意瞬间被惊喜取代:“你醒了?”
“嗯。”叶天的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砂纸,“睡了多久?”
“五天。”傅诗涵连忙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王将军说,突厥残兵被咱们困在峡谷里冻饿交加,已经开始自相残杀了,只是……”她顿了顿,语气沉了下去,“祝玉妍跑了,斥候说她往龟兹方向去了,好像在跟西突厥的残余势力联络。”
叶天皱眉。祝玉妍这老巫婆狡猾如狐,手里又握着阴癸派的残余势力,若是真跟西突厥死灰复燃的势力勾结,河西怕是再无宁日。他刚要说话,帐门被寇仲撞开,这家伙裹着件厚厚的毡袍,脸上冻得通红,手里还拎着只烤得焦黄的野兔:“叶天!你可算醒了!老子特意去后山打的野味,给你补补!”
徐子陵跟在后面,手里拿着张地图,神色凝重:“刚收到李靖将军的飞鸽传书,龟兹的于阗城邦突然反了,杀了咱们派驻的使节,还扣押了商队的粮草,看架势是想跟西突厥联手。”
“反了?”叶天撑起身子,接过地图。于阗是安西四镇的重镇,盛产美玉和粮草,若是真倒向突厥,等于断了唐军的右臂。他指尖划过地图上于阗的位置,那里恰好卡在龟兹与疏勒之间,一旦被敌军控制,铁门关与疏勒城的联系就会被切断。
“王将军怎么说?”
“他想亲自带三千人去平叛,”徐子陵道,“但铁门关不能没人守,突厥残兵虽弱,保不齐会狗急跳墙。”
叶天沉吟片刻:“我去吧。”
“你刚醒,伤势还没好!”傅诗涵立刻反对,“于阗城邦的城主是个老狐狸,手下还有不少从西突厥逃过去的死士,太危险了。”
“正因为危险,才该我去。”叶天掀开被子,虽仍有些虚浮,眼神却已恢复锐利,“王将军年纪大了,寇仲性子太急,徐子陵你得留在铁门关协助防守。诗涵,你熟悉商路,跟我一起去,正好能看看于阗城里的商栈有没有异动。”
傅诗涵还想争辩,却被叶天按住手。他的掌心带着刚痊愈的温热,目光里的坚定让她无法拒绝:“放心,我不会再冲动了。这次咱们智取,不硬拼。”
三日后,叶天和傅诗涵带着五百玄甲军,扮成西域商队,沿着丝绸之路向于阗进发。雪后的戈壁格外刺眼,寒风卷着雪沫打在脸上,像针扎似的疼。傅诗涵裹紧了披风,看着叶天策马在前的背影,他的玄甲上还留着铁门关的划痕,却挺直如松,仿佛风雪再大也压不弯。
“前面就是于阗的关卡了。”傅诗涵指着远处的土黄色城楼,“城主叫尉迟诃,早年跟我爹做过生意,表面上笑呵呵的,实则贪得无厌,这次反水,八成是被西突厥许了重利。”
叶天点头,示意队伍停下:“按计划,我带十个人扮成送玉料的商人进城,你带着剩下的人在城外隐蔽,等我信号再动手。”他从行囊里取出块鸽卵大的羊脂玉——这是王君廓从库房里找出的珍品,专门用来麻痹尉迟诃的,“记住,若是三天后没信号,就立刻回铁门关报信。”
傅诗涵知道这是军令,只能点头,却忍不住叮嘱:“进城后万事小心,尉迟诃的儿子尉迟宝庆是个草包,但贴身护卫里有个叫‘黑煞’的,是阴癸派的弃徒,武功极高。”
“我记下了。”叶天勒转马头,冲她笑了笑,“等我好消息。”
于阗城的城门检查得比想象中严,士兵翻遍了商队的行囊,连玉料的包装都拆开看了三遍,才放叶天等人进城。城里的气氛很诡异,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店铺大多关着门,偶尔碰到几个巡逻的士兵,也都眼神警惕,腰间的刀鞘擦得锃亮。
“看来尉迟诃心里也虚。”叶天低声对身边的亲兵道,“先去城主府送礼,探探他的底。”
城主府的门庭倒是依旧气派,朱红大门上的铜环擦得发亮,只是守门的卫兵都换成了生面孔,腰间缠着西突厥的狼头腰带。叶天递上名帖和玉料,卫兵进去通报了半晌,才出来引他们进去。
正厅里燃着名贵的熏香,尉迟诃穿着件波斯锦袍,手里把玩着颗夜明珠,见叶天进来,立刻堆起满脸笑容:“这位贵客看着面生啊,不知是哪路商队的?”
叶天拱手笑道:“在下叶七,从长安来,听闻于阗美玉甲天下,特来求购一批,还望城主大人行个方便。”他示意亲兵打开礼盒,羊脂玉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瞬间吸引了尉迟诃的目光。
“好玉!真是好玉!”尉迟诃眼睛都直了,伸手就想摸,却被身后一个黑衣护卫拦住。那护卫面色黝黑,眼神如刀,正是傅诗涵说的黑煞。
“城主,小心有诈。”黑煞的声音像砂纸摩擦,目光死死盯着叶天,“这人的口音不像西域商人。”
叶天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在下确是中原人,只是常年在西域走商,学了点胡语罢了。黑煞护卫若是不信,可查验在下的通关文牒。”他从容地掏出早已备好的文牒,上面盖着长安和疏勒城的官印,看不出半点破绽。
黑煞接过文牒,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没找出问题,却依旧冷声道:“中原商人这时候来于阗,怕是不只是为了玉料吧?”
“自然还有一事相求。”叶天话锋一转,压低声音,“听闻城主最近与西突厥的贵人往来密切,在下手里有批上好的蜀锦,想托城主引荐,不知……”
尉迟诃听到“蜀锦”二字,眼睛更亮了,连忙打断黑煞:“哎呀,黑煞你太多心了!叶老板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快请坐,上茶!”
叶天暗自松了口气,知道第一步成了。他坐在客座上,与尉迟诃虚与委蛇,眼角的余光却在观察正厅的布置——梁柱后藏着刀斧手,屏风后的阴影里有弓弦响动,看来这城主府早已布好了杀局。
更让他心惊的是,黑煞腰间的令牌上,刻着与铁门关沙蝎笼子里相同的阴癸派标记。
看来祝玉妍不仅跑了,还真在给于阗当靠山。
叶天端起茶杯,掩住嘴角的冷笑。于阗城的雪,怕是要下得更大了。他悄悄摸向袖中的信号烟火,只等入夜,就点燃这城主府的烽火。
而城外的戈壁上,傅诗涵正望着于阗城头的炊烟,掌心的雪莲玉佩被攥得发热。她知道,今夜的于阗,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