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委会办公室的吊扇慢悠悠转着,扬起满屋子纸张和泥土混合的味道。
黄普一脚踏进门时,鞋底沾着的田埂泥蹭在水泥地上,留下两道歪歪扭扭的印子。
他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浅蓝色衬衫的第三颗和第四颗扣子扣错了位,领口歪歪斜斜挂在脖子上,黑皮鞋鞋面沾着几点草屑,一看就是从瓜棚直接赶过来的。
“刘乡长,陈梅,你们是没瞧见那架势!”黄普一屁股坐在靠墙的长条木椅上,椅子腿“吱呀”一声发出抗议,他手掌往大腿上一拍,露出的指关节处结着层厚厚的老茧,“今儿这相亲,简直比我种的脆梨甜瓜授粉还费劲!”
陈梅正坐在办公桌旁剥甜瓜,白色t恤下摆扎在牛仔裤里,帆布鞋脚尖轻轻点着地面。
听见黄普的声音,她抬眼扫了眼他扣错的扣子,“噗嗤”笑出声,手里的甜瓜递过去:“黄哥,先吃口瓜顺顺气,看你这满头大汗的,是被姑娘们追着跑了还是咋地?”
办公桌后,刘乡长正低头整理文件,白色衬衫扎在深灰色西裤里,黑皮鞋擦得锃亮,就是领带歪到了肩膀一侧,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闻言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语气随和:“普子,咋样啊?王婶介绍的那三个姑娘,有合眼缘的不?”
黄普接过甜瓜狠狠咬了一大口,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淌,他随手用袖子一抹,苦着脸吐槽:“合眼缘?能不添堵就不错了!第一个姑娘,穿得跟花蝴蝶似的,刚到瓜棚门口,瞅见棚里飞的蚊子,立马往后退三步,说‘黄先生,这蚊子不得把我叮成蜂窝啊?我皮肤娇嫩,可经不住这么造’。”
他学着姑娘娇滴滴的语气,捏着嗓子说话,还故意眨了眨眼,逗得陈梅笑得直拍手。
黄普自己却一脸憋屈:“我跟她说,棚里挂了蚊帐,还点了艾草,蚊子没那么多,结果人家说‘农村就是这点不好,到处都是虫子’,扭头就走了!我种瓜招谁惹谁了?蚊子也不是我养的啊!”
“嘿,这姑娘也太娇贵了!”陈梅咬着甜瓜,含糊不清地说,“咱们这脆梨甜瓜,就是靠着纯天然的环境才长得甜,她连这点蚊子都受不了,真要是跟你过日子,还不得天天哭鼻子?”
刘乡长也笑了,伸手拽了拽歪掉的领带,没拽正反而更歪了些:“现在城里的姑娘,确实没怎么受过苦,咱们农村的生活,她们可能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那第二个呢?总该强点吧?”
“第二个更离谱!”黄普把啃剩的甜瓜皮往墙角的垃圾桶一扔,精准命中,“那姑娘看着挺朴实,跟我到瓜棚里转了转,我给她讲甜瓜的种植技术,从育苗到浇水施肥,说得头头是道,结果她突然抓起我的手,一看我手上的老茧,脸立马就变了。”
他摊开双手,老茧纵横交错,指腹还有几道浅浅的划伤,那是昨天给甜瓜搭架子时不小心弄的。
“人家说‘黄先生,你这手也太粗糙了,看着就吓人,我平时连碗都很少洗,可不想以后天天干农活’。我当时就懵了,我一个种瓜的,手上能没老茧吗?这老茧可是我的军功章啊!”
陈梅凑近看了看他的手,调侃道:“黄哥,你跟姑娘说话的时候,是不是又结巴了?我猜你肯定光顾着说你的甜瓜,都没好好跟人家姑娘聊聊天,人家能不嫌弃你吗?”
黄普脸一红,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我也想好好说啊,可一跟姑娘对视,我就紧张,话到嘴边就打结。不像讲种瓜技术,我能滔滔不绝说一下午。”
“你这毛病啊,得改改!”陈梅收起笑容,认真地说,“跟姑娘相处,哪能光说你的甜瓜啊?得聊聊人家感兴趣的话题,关心关心人家的生活。你倒好,三句话不离你的瓜棚,人家姑娘能不觉得你无趣吗?”
刘乡长点点头,附和道:“陈梅说得对,普子,你这人务实肯干,是个好青年,就是在感情上太木讷了。跟姑娘相处,要懂得变通,多站在人家的角度想想。那第三个姑娘呢?总该有共同话题了吧?”
“第三个?别提了!”黄普叹了口气,语气更加憋屈,“那姑娘倒是不怕晒,也不嫌我手上的老茧,可她一开口,就给我出了个难题。
她说‘黄先生,我觉得种瓜没什么前途,你不如把你的瓜棚卖了,跟我一起进城打工,城里机会多,赚的钱也比种瓜多’。”
他猛地一拍大腿,椅子腿又发出一声“吱呀”响:“我当时就跟她说,这瓜棚是我辛辛苦苦建起来的,里面的每一棵甜瓜苗,都是我亲手种的,就跟我的孩子一样,我怎么能卖了它?结果人家说‘你这人太固执了,没什么大志向’,还说我‘毕业即失业,只能在农村种瓜,没出息’。”
“这话说得也太过分了!”陈梅气得皱起眉头,“咱们种瓜怎么了?靠着自己的双手赚钱,不比那些好吃懒做的人强多了?你这瓜棚现在搞得这么好,还带动咱们村的村民一起种瓜,日子越过越红火,这就是最大的出息!”
刘乡长脸色也沉了下来:“这姑娘说话太偏激了,农村创业怎么了?现在国家大力支持乡村振兴,普子你这是响应国家号召,干的是正经事,有什么没出息的?别往心里去,这样的姑娘,就算真在一起了,也不会支持你的事业。”
黄普点点头,心里却还是有些不是滋味:“我也知道,可接连被三个姑娘拒绝,心里还是挺难受的。我就想找个能理解我、支持我种瓜事业的姑娘,怎么就这么难呢?比我种瓜还难!”
他说着,眼神里满是迷茫:“种瓜多简单啊,只要按时浇水施肥,防治病虫害,到了秋天就能收获甜甜的甜瓜。可跟姑娘相处,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瓜要浇水施肥,姑娘要啥我可不知道啊!”
“哈哈哈哈!”陈梅忍不住笑出声,“黄哥,你这话也太逗了!姑娘可不是甜瓜,哪能光靠浇水施肥就能搞定的?跟姑娘相处,要用心,要真诚,还要懂得浪漫。你得了解人家的喜好,关心人家的情绪,多给人家一些陪伴和惊喜。”
刘乡长也笑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普子,你也别太着急,缘分这东西,可遇不可求。俗话说得好,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你这么好的条件,肯定能找到一个知冷知热、支持你事业的好姑娘。”
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对了,普子,我倒是想起一个人,可能跟你挺合适的。她是我的远房亲戚,叫魏芍药,是咱们乡中心小学的幼师,性格特别好,温柔善良,还能吃苦。”
黄普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好奇:“幼师?她……她喜欢种瓜吗?”
“她不种瓜,但她喜欢养花!”刘乡长笑着说,“她在自己的宿舍阳台上种了好多花,什么月季、茉莉、吊兰,养得可好了。我觉得,你种瓜跟养花差不多,都是伺候植物,肯定有共同语言。”
“不一样不一样!”黄普连忙摆手,“养花是陶冶情操,种瓜是为了赚钱,能一样吗?再说了,养花只要浇浇水、晒晒太阳就行了,种瓜可复杂多了,要考虑土壤、温度、湿度,还要防治病虫害,哪有那么简单?”
陈梅笑着说:“黄哥,你这就是抬杠了!不管是种瓜还是养花,不都得用心伺候吗?只要你们有共同的爱好,就能聊到一起去。魏老师喜欢养花,肯定有耐心,也能理解你对甜瓜的感情。
我觉得刘乡长这个提议不错,你可以跟魏老师见一面,聊一聊,说不定就能看对眼呢?”
黄普有些犹豫:“我……我跟老师说话,会不会更紧张啊?我怕到时候又结巴,人家姑娘会嫌弃我。”
“怕什么?”陈梅鼓励道,“魏老师是幼师,天天跟孩子们打交道,性格肯定特别温柔,不会嫌弃你的。你就把她当成普通朋友,跟她聊聊你的甜瓜,聊聊你的种瓜事业,说不定她会对你刮目相看呢?”
刘乡长也说:“普子,机会是自己争取来的。魏芍药这姑娘,我了解,人品好,模样也周正,关键是能吃苦,不嫌弃农村的生活。我给你她的联系方式,你抽空跟她联系一下,约她出来吃个饭,或者到你的瓜棚里转一转,让她看看你种的甜瓜,说不定你们真的有缘分呢?”
黄普心里有些动摇,他确实想找个能理解自己的人,魏芍药听起来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可他一想到跟姑娘相处就紧张,心里又有些打怵。
“我……我再想想吧。”黄普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没准备好,万一又搞砸了,多尴尬啊。”
“嗨,有什么好准备的?”陈梅说,“感情这东西,讲究的就是一个顺其自然。你就放宽心,大胆去跟魏老师接触,就算不成,也能多交个朋友,没什么损失。”
刘乡长点点头:“陈梅说得对,普子,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我先把魏芍药的联系方式给你,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联系她。不管怎么样,你都要相信自己,你是个优秀的青年,值得被人喜欢。”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条,写下一串电话号码,递给黄普:“这是她的手机号,她平时上课比较忙,你最好晚上或者周末联系她。记住,跟姑娘说话,要大方一点,自信一点,别总是结巴。”
黄普接过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衬衫口袋里,仿佛那是一张无比珍贵的宝藏。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扣错的扣子,又看了看手上的老茧,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好吧,我……我试试。”
陈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就对了!黄哥,我相信你,肯定能行!等你跟魏老师成了,我还等着吃你们的喜糖呢!”
就在这时,村委会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村民探头进来:“刘乡长,黄老板,不好了!西边的瓜棚好像出事了,好多甜瓜叶子都黄了,你们快去看看吧!”
黄普心里一紧,猛地站起来,刚才的迷茫和憋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焦急:“什么?叶子黄了?走,快去看看!”
他顾不上跟刘乡长和陈梅道别,拔腿就往门外跑,浅蓝色衬衫的衣角在风中飘动,扣错的扣子依旧歪歪扭扭。陈梅和刘乡长也连忙跟了出去,办公室里只剩下慢悠悠转动的吊扇,和桌上那半块没吃完的甜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