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琅施塔得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代表团的车队已经驶离码头,沿着花岗岩铺就的道路向军港的另一端行进。
道路两旁是连绵的仓库和营房,偶尔能看到水兵们列队走过,他们的海魂衫在灰蒙蒙的晨色中格外醒目。
车队在一处戒备森严的小型码头停下。
这里停靠着几艘漆成深灰色的蒸汽交通艇,烟囱里正冒着淡淡的煤烟。
水兵们早已列队等候,见到代表团下车,立即立正敬礼。
“同志们,请从这里换乘交通艇。”
伊万诺夫解释道,“我们将横渡芬兰湾,直达奥拉宁鲍姆。”
众人依次登上一艘较大的交通艇。安娜小心翼翼地踩着摇晃的舷梯,林在她身后轻轻扶了一把。
格特鲁德·诺伊曼和莉泽洛特紧随其后,两人的目光都被这艘略显陈旧但保养良好的军舰所吸引。
汽笛长鸣,交通艇缓缓驶离码头。
林站在船舷边,望着逐渐远去的喀琅施塔得要塞。
巨大的炮台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头沉睡的雄狮。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水兵走到他身边,黝黑的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同志,看那边!”
水兵指着远方逐渐清晰的城市轮廓,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那就是彼得格勒!”
“我们就是从那里的阿芙乐尔号一声炮响,开始了这一切!”
林顺着水兵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涅瓦河口的对岸,一座城市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渐显现。
他注意到这个水兵的制服已经洗得发白,袖口处还有补丁,但那双眼睛却闪烁着炽热的光芒——那是属于开创者的豪情,是坚信自己正在创造历史的绝对信念。
“很壮观。”
林轻声回应,内心却陷入深思。
这种精神力量确实令人震撼,但它能否战胜未来必然出现的物质匮乏甚至是后来的蜕变变色?
革命的热忱能否经得起漫长建设的考验?
在船舱内,皮克和拉狄克正在与伊万诺夫交谈。
拉狄克的俄语十分流利,不时引发阵阵笑声。
皮克虽然说得磕磕绊绊,但也在努力表达着对苏维埃同志的感谢。
安娜和莉泽洛特坐在一起,低声讨论着这一路的见闻,而格特鲁德则专注地记录着所见所感。
两个小时后,交通艇缓缓靠上奥拉宁鲍姆的码头。
这里与喀琅施塔得的井然有序形成了鲜明对比。
码头上挤满了人群——
有携家带口的难民,有缠着绷带的伤兵,还有忙碌地装卸物资的工人。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匮乏的气息。
“这里的秩序……似乎比柏林还要混乱。”
安娜小声对林说道,眉头微蹙。
林环视四周,看到站台上堆积如山的物资,以及那些虽然疲惫但眼神坚定的工作人员,轻声回应:“他们是在废墟上建造新世界,混乱是必然的代价。”
他顿了顿,想起了一句名言,“在遥远的东方有一句古话:从天下大乱到天下大治。”
“关键是,他们是否找到了从混乱中建立新秩序的正确方法。”
一列由五节老式客车车厢组成的专列已经等在站台上。
虽然车厢外表略显陈旧,但擦洗得干干净净,车窗一尘不染。
这显然是一列经过精心准备的专列,彰显着苏俄方面对德共代表团的高度重视。
“请上车吧,同志们。”
伊万诺夫引导着代表团登上中间的一节车厢。
车厢内部虽然简朴,但座椅上都铺着干净的布套,小桌上摆放着面包和热茶。
汽笛再次鸣响,专列缓缓启动,沿着海岸线向东北方向行驶。
窗外,芬兰湾的波光粼粼,偶尔能看到渔船在近海作业。
更远处,彼得格勒的城市轮廓越来越清晰。
在车厢内,气氛渐渐活跃起来。
拉狄克与伊万诺夫热烈地讨论着国际共运的形势,皮克不时插话询问苏俄建设的经验。
林则更多地倾听,观察着每一个细节——
从车厢连接处持枪肃立的红军战士,到窗外一闪而过的集体农庄,再到远处工厂烟囱里冒出的浓烟。
安娜靠窗坐着,出神地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
她轻声对坐在旁边的林说:“这一切都像梦一样。”
“几个星期前,我们还在柏林大学的教室里听课,现在却已经来到了革命的中心。”
林点点头,目光依然注视着窗外。
他看到了一片片新开垦的农田,看到了正在兴建的工厂,也看到了战争留下的断壁残垣。
这是一个正在痛苦新生的国度,处处充满着矛盾与希望。
三个小时的旅程即将结束。
当专列开始减速,一座宏伟城市的全景逐渐展现在眼前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彼得格勒,这座革命的城市,终于近在眼前。
列车最终缓缓驶入一个专用站台。
站台上,一队红军仪仗队已经列队等候,红色的旗帜在微风中飘扬。
更远处,斯莫尔尼宫的尖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伊万诺夫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郑重地对代表团说:“同志们,我们到了。”
“季诺维也夫同志正在斯莫尔尼宫等候诸位。”
车厢门缓缓打开,一股混合着城市气息和革命热情的风扑面而来。
林深吸一口气,第一个走下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