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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稠的黑暗包裹着我,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像咽下冰冷的碎铁。耳边似乎还残留着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混杂着那一声声淬毒的讥诮,不断在虚空中回响、放大,最终狠狠刺入骨髓深处——

“她连你的头发丝都比不上。”

那声音,清越又残忍,属于我曾倾尽所有去仰望、去守护的男人,大景朝的太子,萧珩。我为他挡过暗巷里的冷箭,饮过金殿上的毒酒,踏平过意图谋逆的藩王叛乱,用一身伤痕和满心赤诚,换来的却是他拥着林雪儿,在满座衣香鬓影中,对我这个正妻轻蔑至极的审判。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又被我死死咬唇压了下去。

意识猛地从绝望的泥沼中挣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拽回人间。刺目的光线灼烧着眼皮,我猛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片刻,渐渐清晰。头顶是熟悉的茜素红缠枝莲纹的承尘帐顶,帐幔上垂落的流苏随着微风轻轻摇曳。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雅的玉兰香,是我未出阁前闺房里惯用的熏香。窗棂外,春日明媚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几只不知名的雀儿在枝头叽叽喳喳,充满了鲜活的、令人心悸的生机。

我回来了。

不是阴冷潮湿的冷宫,不是弥漫着血腥和绝望的东宫侧殿,而是我十五岁那年的闺房,卫国公府大小姐卫姝的“流云阁”。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我撑着酸软的身体坐起,锦被滑落,低头看到自己纤细白皙、毫无伤痕的手腕。这双手,曾为了替他挡下毒酒而溃烂流脓,也曾为了替他批阅奏折、稳定朝局而磨出厚厚的茧子。如今,它们光洁如新,只属于一个尚未经历风霜、被家族娇宠着长大的少女。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近乎毁灭的狂喜在心头交织、冲撞。

“小姐,您醒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带着试探在门口响起,是贴身丫鬟碧桃。她端着铜盆进来,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未脱的担忧,“您昨日去赴太子殿下的春日宴,回来就有些发热,昏睡了大半日,可吓坏夫人了。”

春日宴?

记忆的碎片瞬间拼凑完整。正是这场十五岁那年的春日宴,在皇家的沁芳园,当着满城贵女和宗室子弟的面,皇后娘娘拉着我的手,将一枚温润剔透的羊脂白玉佩放入我掌心,笑语盈盈地宣布了我和太子萧珩的婚约。那一刻,是卫姝前生所有悲剧荣光的起点。

“碧桃,”我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久睡初醒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更衣。用那套天水碧的。”

碧桃愣了一下,显然有些意外。小姐素来喜爱明艳的红色,尤其是觐见贵人时,今日怎么……但她不敢多问,连忙应声去取。

天水碧的罗裙,颜色清浅如雨后初晴的天空,料子轻薄飘逸。铜镜中映出的少女,乌发如云,只简单挽了个髻,斜插一支素银簪子,眉宇间尚未染上前世的疲惫与沉郁,却也没有了少女该有的天真烂漫,只剩下一种冰雪初融般的冷冽和疏离。

“小姐,您…不梳妆了么?”碧桃小心翼翼地问。往日赴宴,小姐必要精心装扮,力求最耀眼的。

“不必。”我对着镜中陌生的自己扯了扯嘴角,一个毫无温度的笑,“这样便好。”

卫国公府距离皇宫并不算远。马车行驶在熟悉的朱雀大街上,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成一片人间烟火。我撩开一角车帘,阳光刺得眼睛微微眯起。这繁华盛景,这寻常的热闹,前世最后困于冷宫时,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宫门巍峨,守卫森严。递了牌子,马车驶入宫城,沿着长长的宫道前行。前世,这条路我走过无数次,带着雀跃、期待、责任,最终只剩下麻木和死寂。今日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冰与火的边缘。

沁芳园内,早已是衣香鬓影,环佩叮当。满园名贵的牡丹魏紫姚黄开得正盛,争奇斗艳。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或赏花,或低声谈笑,眼角的余光却都若有若无地瞟向水榭的方向。

水榭中,那个身着明黄四爪蟒袍的少年,身姿挺拔如松,正是太子萧珩。他正侧首与身旁一位身着月白纱裙、气质楚楚动人的少女说着什么,少女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尽是娇羞。那少女,正是林雪儿,太常寺少卿林如海的女儿,萧珩前世心尖上的白月光。

隔着姹紫嫣红的花丛,隔着鼎沸的人声,隔着前世血泪铸就的鸿沟,我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萧珩身上。他比记忆中更年轻,眉目清俊,带着少年储君特有的矜贵与意气风发。只是那眉宇间一丝不易察觉的、被众星捧月惯出来的倨傲,如今在我眼中,却显得格外刺目。

前世种种,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心口。他登基后,林雪儿入主中宫,而我这个为他付出一切的发妻,被冠以“善妒”、“无子”的罪名,一杯鸩酒,了却残生。临终前,只有冷宫破败的屋顶和萧珩那句刻入骨髓的轻蔑相伴。

恨吗?恨。深入骨髓的恨。但此刻,那滔天的恨意被一种更冰冷、更决绝的东西压了下去——我要彻底斩断这孽缘!

“哟,这不是卫姐姐吗?”一个带着几分刻意的娇柔声音响起。户部侍郎家的女儿柳莺儿摇着团扇,笑吟吟地走过来,目光在我素净的衣裙上转了一圈,又瞟向水榭,语气带着看好戏的意味,“姐姐今日怎地这般素净?太子殿下和林小姐在水榭那边论诗呢,好生热闹。”

周围的谈笑声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或好奇、或探究、或幸灾乐祸地聚焦在我身上。谁都知道卫姝爱太子如命,今日这般场合,未婚夫与别的女子相谈甚欢,她却打扮得如此寡淡,怎么看都透着不寻常。

我没有理会柳莺儿话里的讥讽,甚至没有看她一眼。目光越过人群,径直投向水榭。萧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也抬眼望了过来。四目相对的刹那,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随即是惯常的、带着些许疏离的温和,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大概在奇怪,为何今日的卫姝,眼神如此冰冷陌生,像淬了寒冰的刀锋。

前世,这样的目光会让我心痛如绞,继而更加卑微地讨好。如今,心底只剩下荒芜的平静。

我抬步,没有走向水榭,也没有走向任何一处花团锦簇,而是径直朝着园中视野最开阔、最显眼的那片开阔草地走去。裙裾拂过柔软的青草,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我,窃窃私语声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涟漪般扩散开来。

皇后娘娘由宫人簇拥着,正坐在不远处铺着锦垫的紫檀木椅上,含笑看着园中景象。见我走来,她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慈和的笑容,朝我招手:“姝儿来了?快过来让本宫瞧瞧。昨日听说你身子不爽利,可大好了?”语气亲昵,一如前世。

我走到皇后近前,依礼下拜,动作标准却透着一股不容错辨的疏离:“臣女卫姝,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劳娘娘挂心,臣女已无碍。”

皇后敏锐地察觉到了我语气和态度上的微妙变化,笑容顿了顿,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探究:“起来吧,身子好了就好。今日春光正好,你们年轻人就该多聚聚。”她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水榭方向,“珩儿方才还问起你呢。”

问起我?怕是和林雪儿论诗论得忘了时辰,随口一问吧。前世的我,会因这一句话而雀跃不已。

我缓缓起身,站直了身体,脊背挺得笔直,如同雪地里宁折不弯的青竹。阳光毫无遮拦地洒落在我身上,天水碧的罗裙泛着清冷的光泽。园中所有人的视线都焦着在我身上,连水榭那边的谈笑声也彻底停了。萧珩的目光穿过人群,带着惊疑和一丝被冒犯的不悦,紧紧锁住我。林雪儿站在他身侧,微微咬着下唇,眼神复杂。

整个沁芳园,静得能听见微风拂过花瓣的声音。

“皇后娘娘,”我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如同玉磬敲击,瞬间穿透了这片诡异的寂静,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臣女今日,特来恳请娘娘一事。”

皇后脸上的笑容敛去,端庄的眉宇间染上凝重:“何事?姝儿但说无妨。”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

我深吸一口气,春日带着花香的空气涌入肺腑,却带着凛冽的寒意。前世十五年的痴恋、十年的夫妻情分、无尽的委屈求全和最终的背叛与死亡,在这一刻凝成一股孤绝的勇气,冲破了所有枷锁。我抬起手,动作决绝而缓慢,从袖中取出那枚温润无瑕、象征着无上荣宠和沉重枷锁的羊脂白玉佩——太子妃的信物。

玉佩在阳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映着我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眸。

“臣女卫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铿锵,响彻整个沁芳园,“德薄才疏,性情粗陋,自知不堪为太子良配!恳请皇后娘娘收回成命,允臣女——退掉与太子殿下的婚约!”

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沁芳园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