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港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海风中依旧夹杂着焦木与血腥的气息，但港口内外的景象已与数日前大不相同。破损的战船被拖入船坞紧急抢修，岸防工事在原有基础上进一步加固，民夫与兵卒穿梭往来，清理着战争留下的创伤。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与不敢有丝毫松懈的紧张感，交织在每一个人的眉宇间。
王翦的左臂裹着厚厚的绷带，吊在胸前，但他拒绝卧床休养，每日依旧坚持巡视城防与船坞。韩冲舰队近乎覆灭、武承壮烈殉国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也压在每一个经历过那场血战的老兵心头。他知道，暂时的退却绝不意味着永久的和平，源信玄的报复只会更加酷烈。
“将军，打捞工作基本结束。这是清单。”一名文吏将厚厚的卷宗呈上。
王翦用未受伤的右手接过，仔细翻阅。上面详细罗列了从“海神丸”残骸及周边海域打捞起的物品：巨大的带有金属构件的船板十七块，疑似传动机构的残件三组，损毁的“赤焰龙车”小型发射器五具，特制弩箭百余支，以及若干记载着奇异符号的皮卷和零散工具。
“所有物品，已全部移交程先生处。”文吏补充道。
王翦点了点头，目光投向港口内侧那片被列为禁区的工坊区。那里，才是决定未来战局走向的关键所在。
地下工坊内，灯火通明，气氛比战时更加紧张热烈。程邈几乎是住在了这里，他与汇聚而来的顶尖工匠们，如同着了魔一般，围着那些打捞上来的残骸和器物，进行着废寝忘食的研究。
“妙啊！真是巧夺天工！”一位白发老匠师抚摸着那块带有复杂榫卯和铜制加固件的船板，啧啧称奇，“你们看这榫头，并非直入，而是带螺旋纹路，配合这金属扣件，其牢固程度远超我等想象！还有这木料，看似寻常硬木，但似乎经过特殊药水浸泡，不仅防腐，韧性也极佳！”
另一边，几位精通机括的工匠正对着那几组破损的传动机构冥思苦想。
“此物绝非单纯人力驱动，看这齿轮咬合方式，似乎……借助了某种水力或风力？”程邈指着机构内部几个带有弧度叶片和复杂连杆的部件，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若能仿制并改进，或可为我新舰提供更强动力，摆脱对风帆的完全依赖！”
对于那几具小型“赤焰龙车”的残骸，程邈更是亲自上手拆解。他发现，其核心并非那青铜泵机（大部分已损坏），而是一种能够将粘稠火油与空气混合、产生极高压力并稳定喷射的“涡室”设计。
“原来如此！压力源自于此！我们之前的‘雷火喷’，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故而射程与稳定性始终无法突破！”程邈如同发现了新大陆，立刻召集人手，着手设计基于此原理的、更大功率的“强压雷火喷”。
而那些记录着奇异符号的皮卷，则被程邈视为最高机密，亲自带领几个心腹弟子，日夜不停地尝试破译。他发现这些符号并非随意涂画，而是一种有着严密逻辑的表意文字，似乎记录着“海神丸”的整体结构图、材料配方以及某种……海流与星象的推算方法？
“源信玄……其技术积累，竟已至如此地步？”程邈越研究，心中越是震撼，也越是兴奋。这些来自敌人的“礼物”，正在迅速转化为大周海防力量涅盘重生的养分。
雒阳，御书房。
姬延仔细阅读着王翦关于琅琊现状的汇报，以及程邈关于技术研究取得初步突破的密奏。他的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反而带着一种深沉的审慎。
“程邈所获，确是无价之宝。然，消化吸收，化为己用，尚需时日。源信玄，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姬延将目光投向侍立一旁的苏厉和黑冰台首领，“北疆情况如何？”
黑冰台首领躬身回道：“陛下，据报，草原匈奴各部近来异动频频，几个大部落的首领往来密切，似有联合之势。其斥候活动范围，也比往年向南推进了百里。虽未有大举犯边迹象，但边关诸将皆报，压力日增。”
苏厉捻须沉吟道：“陛下是担心……源信玄会与匈奴勾结，海陆并举，令我朝首尾难顾？”
“非是担心，而是必然。”姬延语气肯定，“源信玄新挫，国内压力不小，其若想尽快挽回颓势，甚至一举功成，引外援制造第二战场，分散朕之精力，乃是最佳选择。匈奴人狼子野心，觊觎中原久矣，有此机会，岂会放过？”
他走到巨大的江山舆图前，手指划过漫长的北疆防线，又点了点东南沿海。
“海防未固，北疆又起烽烟……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姬延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山岳般的沉重压力，“然，祸福相依。危机，亦是廓清寰宇、奠定万世之基的契机。”
“陛下已有对策？”苏厉眼中露出期待。
姬延目光深邃，缓缓道：“源信玄欲联匈奴，朕便断其联盟之念！匈奴人重利而轻义，畏威而不怀德。与其等他们联手来攻，不若朕先发制人，展示肌肉，让其知难而退！”
他顿了顿，下达了一系列命令：
“其一，命北疆大将李牧，即日起，组织一次大规模、高调度的秋季演武！将新式马镫、强弓硬弩、乃至部分‘震天雷’展示于边境！要让匈奴的探马看清楚，我大周边军的刀锋，依旧锋利无比！”
“其二，开放边境榷场，加大茶、盐、丝绸等物交易量，但严格控制铁器、粮食流出。让匈奴各部首领知晓，与我朝交好，有利可图；与我朝为敌，得不偿失！”
“其三，黑冰台加强对草原的渗透，散布消息，言‘出云’海岛蛮夷，许诺空头支票，意在驱虎吞狼，消耗匈奴实力。同时，挑动匈奴内部大小部落之间的矛盾，使其无暇他顾！”
“其四，传旨沿海各郡及‘靖海司’，将‘海神丸’残骸研究之部分成果，尤其是其巨大与坚固之处，择其可公开者，绘图立说，广为宣传！不仅要让大周百姓知晓朝廷海防之进展，更要让这消息，‘自然而然’地传到匈奴人耳朵里！让他们知道，朕能重创海外巨舰，岂会惧怕草原骑兵？”
这一连串的命令，既有军事威慑，又有经济利诱，更兼情报离间与心理攻势，可谓环环相扣，将可能出现的两线作战危机，化解于无形之中，甚至反过来利用危机，巩固内部，震慑外敌。
苏厉与黑冰台首领听得心潮澎湃，齐声领命：“陛下圣明！臣等即刻去办！”
就在姬延的旨意开始向四方传达，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撒开之时——
遥远的“出云”国，那座临海城堡内，气氛同样凝重。
源信玄看着桌案上国内反对派暂时蛰伏的汇报，以及关于周朝北疆异动、边境榷场变化、乃至周人正在加紧研究“海神丸”技术的密报，脸色阴沉如水。
“好一个姬延……反应如此之快！”他冷哼一声，“本座倒是小瞧了你的手段。断我外援，稳你内部……还想偷学我的技术？”
风魔老者低声道：“宗主，匈奴那边似乎有所迟疑，周朝的演武和榷场政策，让他们有些举棋不定。我们是否要加大筹码？”
“不必了。”源信玄摆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豺狼合作，终将被反噬。匈奴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本座原本也没指望他们能起多大作用，不过是想牵制一下姬延的精力罢了。既然此计难成，那便集中力量，毕其功于一役！”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城堡下方那更加庞大、已经开始铺设龙骨的“海神丸”二号舰的船坞。
“传令！集中全国所有资源，优先保障‘海神丸’二号、三号舰的建造！工期再缩短一个月！同时，命令服部真介，加紧操练新募水军，搜集一切关于周朝新式战舰的情报！”
“姬延想靠偷来的技术翻盘？哼，本座便让他知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奇技淫巧，都是徒劳！”
“下一次，本座将亲率三艘‘海神丸’，携雷霆万钧之势，踏平琅琊，直捣雒阳！倒要看看，他姬延到时，还能有何计可施！”
一股更加疯狂、更加不顾一切的战争意志，在源信玄心中熊熊燃烧。他决定押上国运，进行一场豪赌。
而在大周北疆，一场声势浩大的演武，正在边境线上如火如荼地进行。精锐骑兵的铁蹄踏起滚滚烟尘，强弩齐射的破空声令人胆寒，偶尔响起的“震天雷”轰鸣，更是让远观窥探的匈奴探马脸色发白。
与此同时，关于周朝获得海外巨舰技术、正在打造无敌舰队的消息，也开始在草原各部首领之间悄然流传。
海陆之间的暗潮，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因为双方最高决策者的运筹帷幄，变得更加汹涌澎湃。一场决定两国乃至整个东亚格局命运的终极较量，正在这看似平静的暗流之下，加速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