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一行人在梨香院安顿下来,宝钗素来是个周到体贴的,
见诸事已毕,便起了心思要设个小宴,
一来酬谢众姊妹连日来的照应,二来也是让自家母亲和表叔与园中姐妹更熟络些。
这日秋光正好,天朗气清,她亲自写了帖子,让香菱送往各处,
邀请黛玉、探春、迎春、惜春、宝玉过来一聚。
宝钗特意选在梨香院暖阁设宴,暖阁临水而建,窗外几株红枫如火,与室内暖香相映成趣。
宝钗早早吩咐同喜、同贵将暖阁收拾得格外雅致,
临窗大炕上设着秋香色金钱蟒靠背,石青金钱蟒引枕,
地下两溜八张楠木交椅,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当中设着紫檀雕螭案,
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官窑大盘,
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
旁边挂着小锤,处处透着薛家皇商的富贵精致,却又不过分张扬。
众姐妹得了帖子,都知宝钗素来周到,必有好安排,自是欣然前往。
最先到的是探春,她穿着一件海棠红百蝶穿花锦缎袄,系着葱绿宫绦,
外面罩了件石榴红缂丝对襟比甲,行动间神采飞扬,一进门便笑道:
“宝姐姐今日设宴,必是又得了什么新奇玩意儿要与我们分享不成?”
宝钗正吩咐莺儿摆放茶具,闻言回头笑道:
“就你机灵,不过是前些日子承蒙各位妹妹关照,略备薄酒,大家聚聚说说话罢了。”
话音未落,只见迎春和惜春相携而来。
迎春穿着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依旧是那副温柔沉默的模样;
惜春则是一身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鹤氅,小小年纪已透着几分出尘之气。
众人正互相见礼,忽听门外一阵清脆笑声,却是王熙凤扶着平儿的手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
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
一身华丽耀眼,人未至,声先到:
“哎哟哟,我说今儿个梨香院怎么这般热闹,原来是宝丫头设宴请姐妹们。
怎的也不叫上我?莫不是嫌我粗俗,不配与你们这些雅人同席?”
宝钗忙笑着迎上前:
“凤嫂子这是说的哪里话?
谁不知凤嫂子是咱们府里第一等伶俐人,平日里管家理事忙得脚不沾地,
我们这些小宴小饮,怎敢随意打扰?既然来了,快请上坐。”
王熙凤一双丹凤眼在屋内扫了一圈,笑道:
“我不过是听说今日陆先生又要露一手,特意来开开眼界的。
前次那些香水、口脂,可把府里上下都震住了,连老太太都天天念叨着呢。”
正说笑着,但见林黛玉扶着紫鹃的手,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着一件月白绣折枝梅花百褶裙,外罩淡青色素面杭绸褙子,
腰间系着一条杏黄色宫绦,越发显得腰肢不盈一握。
她进来后,先与众人见了礼,然后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轻声道:
“宝姐姐费心了。”
宝钗见她气色尚可,心中稍安,笑道:
“妹妹们能来,就是给我面子了。今日特意备了些新鲜吃食,希望大家喜欢。”
众人说话间,忽见一位传话丫鬟进来禀报:
“姑娘,陆先生来了,说是一切都已准备妥当,问是否可以传菜了。”
宝钗点头:“快请表叔进来。”
只见陆怀瑾依旧是一身雨过天青色杭绸直裰,从容步入暖阁。
眉目间带着淡淡笑意,先向众人拱手一礼:
“见过诸位姑娘,琏二奶奶。”
王熙凤眼尖,最先瞧见陆怀瑾的身影出现在月亮门处,立时扬起明媚的笑脸,未语先笑:
“哎哟,陆先生可算来了!
我们这儿盼星星盼月亮的,就等着您的新鲜玩意儿呢!
前儿您送的那些礼,可把我们都给震住了!”
她声音清脆利落,一番话说得既热络又体面。
陆怀瑾闻言微微一笑:
“琏二奶奶过奖了。今日不过备了些异域风味的小食,希望能合诸位口味。”
说罢,他轻轻击掌。
众人不由屏息凝神,只见一行穿着统一素色服饰的仆役,端着各色精致的器皿鱼贯而入。
这些器皿与府中惯用的瓷器大不相同,多是晶莹剔透的玻璃所制,
在斜照的秋日暖阳下折射出璀璨光芒,顿时引来一片低低的惊叹。
然而当仆役们将手中的器皿轻轻放置在桌上时,满园子的说笑声竟戛然而止。
但见那晶莹剔透的水晶盘中,盛着的些许奇果异实,她们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串串青翠欲滴的葡萄,那葡萄粒粒饱满,
晶莹剔透如同翡翠,在阳光下泛着淡淡金光,竟是众人从未见过的品种。
旁边摆着切好的蜜瓜,那瓜肉呈现出半透明的翡翠色,纹理细腻如画,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红艳欲滴的草莓娇嫩得仿佛一碰就要化出水来;
金黄弯月的香蕉散发着浓郁的甜香;更有那火红夺目、长满鳞片的火龙果,
和毛茸茸、碧绿可人的奇异果,在盘中层层叠叠,摆成了繁花似锦的图案。
探春最先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问道:
“这、这怎么可能?
这分明是春末夏初才有的果子,如今已是深秋,怎么还能这般新鲜?”
黛玉一双秋水明眸凝视着那串青翠的葡萄,轻声道:
“这葡萄好生奇特,看似未熟,却透着这般温润的光泽…
像这般品相的果子,可是难得一见的。”
惜春悄悄拉了拉迎春的袖子,小声道:
“大姐姐,你看那红果子,像不像画里的仙果?”
连一向见多识广的王熙凤也怔住了,她原以为陆怀瑾顶多再拿出些新奇玩物,却没料到竟是这些违背时令的鲜果。
她下意识地算了算这些果子若在市面上该值多少银子,
却发现根本无从估算,这根本不是银子能买到的东西。
宝玉早已看得痴了,围着桌子转了一圈,喃喃道:
“这莫非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园里的果子?
否则怎会在这秋风萧瑟时,还能保持这般春色?”
陆怀瑾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从容解释道:
“这些确实都是海外异果。有些产自极南之地,四季如春;
有些则是用了特殊的贮藏之法,才能在这时节保持鲜美。”
他这番轻描淡写的解释,却更让众人心中震撼。
极南之地的果子能完好无损地运到京城,这需要何等神通?
什么贮藏之法能违背时令,让鲜果常驻春色?
秋风拂过庭院,卷起几片落叶,更衬得桌上那些鲜艳欲滴的果子如同幻境。
陆怀瑾见众人对这些水果既惊奇又喜爱,目光在那一张张写满惊叹的年轻面庞上掠过,
唇角不由泛起温和的笑意。他声音清朗,打破了园中的寂静:
“这些果子虽稀罕,终究是要入口方知其味。
今日备得颇多,诸位尽情品尝之余,待宴席散去,
也可各自带些回去,与房中姊妹一同分享。
府上其他院落,我也命人多备了些,稍后便劳烦琏二奶奶差人分送一二,
让老太太、太太们也尝尝鲜。”
此言一出,园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欢喜低呼。
众姊妹面面相觑,眼中都闪着雀跃的光彩。
这样违背时令、见所未见的仙果,陆先生竟如此大方,允她们带回房去,还要分送各院!
王熙凤是何等机敏人物,不待话音落地,便已笑着接话,
声音清脆利落,带着她特有的爽快劲儿:
“哎哟哟,陆先生真是太大方了。这般稀罕物儿,竟舍得让我们连吃带拿的!
您放心,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