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旗挥落的瞬间,天地间只剩下一种声音——嗡。
那是八千张强弓硬弩同时迸发出的死亡颤音,密集到连成一片,仿佛要将天空都撕裂。
箭矢如乌云盖顶,携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化作一片钢铁风暴,朝着那个孤绝的身影当头罩下。
“文丑完了。”这是战场上每一个并州军士卒心中唯一的念头。
然而,就在那片死亡阴影即将吞噬他的刹那,文丑动了。
他非但没有勒马后退,反而狂夹马腹,人与马仿佛合二为一,化作一道逆流而上的黑色闪电,悍然迎向了箭雨!
“吼!”
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从他喉间炸开,手中长枪不再是刺,而是舞。
那杆沉重的铁枪在他手中轻如鸿毛,舞成了一团泼墨般的枪影,如同一条墨龙盘旋而上。
叮叮当当——!
令人牙酸的金属碰撞声连成一片,无数飞射而至的箭矢撞上那团枪影,如同撞上了一面无形的铁壁,被纷纷磕飞、弹开、震碎。
箭矢的残骸与火星在他周身爆开,形成一圈诡异而绚烂的光晕。
这一幕,让时间都仿佛凝固了。
无论是正在搭箭准备第二轮齐射的并州军弓弩手,还是远处观战的袁绍军士卒,所有人都停止了呼吸,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于万箭丛中踏血而行的身影上。
战场,在此刻安静得可怕。
只剩下马蹄踏碎泥土的闷响,以及那道身影周身不绝于耳的箭矢破碎声。
他像一尊从地狱杀出的魔神,无视死亡,践踏恐惧,每前进一步,都仿佛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高干脸上的狞笑早已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荒谬的惊骇。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本该被射成刺猬的男人,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的方式,硬生生从箭雨中杀出了一条通路。
那股无所畏惧、向死而生的滔天煞气,跨越了数百步的距离,如同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近了,更近了!
那张浴血的面孔已经清晰可见,那双燃烧着无尽杀意的眸子,仿佛已经锁定了他。
高干心中的豪情与怒火,在这一刻被名为“恐惧”的潮水瞬间淹没。
他不是没见过猛将,但从未见过如此不畏死亡的疯子!
“拦住他!快给我拦住他!”他的声音已经变了调,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
然而,他的亲卫们也被那股气势所慑,动作竟慢了半拍。
而文丑,已经冲破了箭雨的封锁!
“将军中箭了!”
一声惊呼在阵中响起。
仓皇拨马,准备逃离这片噩梦之地的高干猛地一僵,他几乎是本能地回头望去。
他看到,文丑的左肩上,赫然插着一根贯穿铁甲的狼牙箭,鲜血正迅速染红他的战袍。
一股狂喜瞬间冲散了恐惧!
高干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兴奋,他死死盯着文丑,期待着看到他力竭坠马的那一刻。
然而,文丑只是身形晃了晃,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肩上的伤口,只是用那双更加赤红的眼睛,扫了一眼帅旗前最后一道防线——一名试图持刀拦截的偏将。
没有多余的动作,人借马势,枪出如龙。
噗嗤——!
那名偏将脸上的惊恐尚未完全绽放,就被一枪洞穿了胸膛,连人带甲被高高挑起,随即被狠狠甩飞出去。
一击,仅一击!
斩将之后,文丑的马势未竭,他咆哮着,将全身最后的力量都灌注到手中的长枪之上,不再是刺,也不是挑,而是如同挥舞一柄开山巨斧,朝着那面迎风招展的“高”字帅旗,横着猛力劈下!
咔嚓——!
碗口粗的旗杆应声而断,巨大的帅旗无力地垂落,如同折翼的秃鹫,重重地砸进泥土里。
这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八千并州军心中轰然碎裂。
帅旗,是军魂所在。
旗倒,则军心散。
高干眼中的狂喜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灰。
他看着那面倾颓的帅旗,如同看着自己被击碎的尊严和功勋。
“败了……”他喃喃自语,浑身力气仿佛被抽空。
那八千名训练有素的弓弩手,在看到帅旗倒下的瞬间,纪律与意志彻底崩溃。
他们不再搭箭,不再瞄准,只是恐惧地看着那个如同鬼神般的男人,然后,第一个人扔掉了手中的弓,转身就跑。
恐慌是会传染的。
一人跑,十人跑,百人跑。
顷刻间,严整的军阵土崩瓦解,士兵们如同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互相推搡践踏,哭喊声、哀嚎声响彻云霄。
文丑没有追杀这些溃兵,他只是冷冷地环视了一圈这片由他一手造成的炼狱景象,随即拨转马头,拖着带伤的身躯,迎着那轮如血的残阳,朝着本阵的方向策马而去。
他的背影在漫天烟尘和凄艳的霞光中,显得无比孤高,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悲壮。
原地,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呆若木鸡、脸色煞白的高干。
他死死攥着缰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屈辱、愤怒、后怕……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疯狂翻涌,最终汇聚成一股几乎要将他点燃的滔天怒火。
他的目光没有去看那些溃逃的士兵,而是缓缓转向了郡衙的方向,那眼神阴冷得如同要噬人。
这场惨败,总要有人来承担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