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握着方天画戟的手臂,在无数双惊恐而又带着一丝乞活希望的目光注视下,化作了一道冷酷无情的手势,猛然向下一挥。
没有言语,甚至没有一声多余的军令。
但追随他多年的并州狼骑,却在瞬间领会了这道死亡判决。
“噗嗤!”
最近的一名并州士卒面无表情地挥动环首刀,将身前一名刚刚放下武器、脸上甚至还挂着劫后余生庆幸神色的匈奴兵的头颅干净利落地斩下。
温热的血液如喷泉般涌出,将洁白的雪地染上了一片刺目的猩红。
这声脆响,仿佛是一个信号。
原本因投降而稍显寂静的战场,瞬间被凄厉的惨嚎与兵刃入肉的闷响所彻底淹没。
那些前一刻还以为自己能活下去的匈奴降卒,脸上的表情从错愕、不解,迅速转变为极致的恐惧和绝望。
他们想不明白,为何已经放下了武器,为何已经跪地求饶,等来的却不是宽恕,而是更加冰冷的屠刀。
吕布静立于尸山血海之中,座下的赤兔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中喷出的热气在寒风里凝成白雾。
他就像一尊来自九幽地狱的魔神,冷漠地注视着眼前这场由他亲手掀起的血腥盛宴。
风中传来的不再是厮杀的呐喊,而是单方面的屠戮与垂死的哀嚎。
每一声惨叫,似乎都在他心中那座名为仇恨的熔炉里,添上了一把新的柴薪。
这片土地,曾吞噬过他太多的同袍,也埋葬了他太多的记忆。
他要用匈奴人的血,来祭奠那些消逝在朔风中的英魂;他要用匈奴人的恐惧,来洗刷这片被玷污的北地边疆。
“主公!”一个压抑着震惊与不解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庞统快步走到吕布身侧,他的脸色在火光与血色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
作为一名南阳士人,他所学的兵法韬略中,“杀降”乃是大忌,不仅有伤天和,更会断绝日后敌军投诚之路,是极不划算的买卖。
“主公,这些人已然归降,为何……”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吕布缓缓地转过了头,那双本就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竟翻腾着滔天的血浪与几乎要凝为实质的恨意。
那不是单纯的杀气,而是一种沉淀了无数岁月,由无尽的鲜血与烽火熬炼而成的刻骨之痛。
庞统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那股寒意甚至比这塞外的狂风还要刺骨百倍。
在吕布的眼神里,庞统仿佛看到了连绵不绝的烽燧,看到了被劫掠焚毁的村庄,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老人与妇孺,看到了汉家儿郎们在与异族的血战中流尽的最后一滴血。
他瞬间明白了,自己所理解的“兵法”,与眼前这个男人刻在骨子里的“生存”法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
南人从未亲眼见识过边患之痛,又怎能理解北地枭雄记忆深处那血淋淋的伤疤?
庞统喉头滚动了一下,所有劝谏的话语都被那恐怖的眼神堵了回去,化作了无声的沉默。
就在这时,远方的地平线上传来了更加沉重、更加密集的马蹄声,大地仿佛都在这有节奏的轰鸣中颤抖起来。
一支规模远超方才的匈奴大军,如黑色的潮水般汹涌而来,卷起的雪沫遮天蔽日。
“是於夫罗的王帐主力!至少五万人!”了望的斥候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呐喊。
复仇的怒火点燃了整片草原,匈奴单于於夫罗亲率五万铁骑,要将这支胆敢深入腹地的汉军碾成齑粉。
然而,面对这足以让任何将领心惊胆寒的铁骑洪流,吕布脸上的恨意却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冷笑。
他终于等到了。
“盾阵,举!”
一声令下,前排的并州军士卒迅速矮身,将一人高的巨盾狠狠砸进雪地,盾与盾之间严丝合缝,瞬间筑起一道钢铁壁垒。
“弓弩手,三段射,预备!”
紧随其后,数千名弓弩手在盾阵后方列阵,冰冷的箭头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烁着噬人的寒芒。
“高顺,左翼!张辽,右翼!”
两员大将轰然应诺,各自率领一支精锐骑兵,如张开的猛兽双颚,悄然向两翼迂回。
匈奴铁骑的洪流转瞬即至,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狠狠撞上了那道看似单薄的盾墙。
“铛!铛!铛!”金铁交鸣之声响彻云霄,无数匈奴骑兵连人带马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翻滚倒地,但后续的骑兵依旧悍不畏死地冲击着。
“放!”
就在匈奴骑兵阵型在盾墙前变得拥堵混乱的一刹那,吕布再次下达了简短的命令。
“嗡——”
铺天盖地的箭雨如乌云般升腾而起,划过一道死亡的弧线,精准地覆盖了匈奴军的中军。
箭矢入肉的噗嗤声与战马的悲鸣声连成一片,匈奴人的冲锋势头为之一滞。
紧接着,第二波、第三波箭雨接踵而至,将他们的阵线彻底撕开了一道道血肉模糊的口子。
“杀!”
高顺与张辽的部队此刻也已包抄到位,如同两柄锋利无比的铁钳,狠狠地从两翼凿入匈奴军混乱的阵中,开始疯狂地切割、绞杀。
战场的局势,在短短一刻钟内发生了惊天的逆转。
而完成了这一切布置的吕布,终于动了。
他双腿一夹赤兔马腹,高举方天画戟,身后仅剩的数千并州狼骑紧随其后,化作一柄无坚不摧的中央利刃,直指匈奴大军帅旗所在——於夫罗!
赤兔马快如闪电,方天画戟在吕布手中舞成了一团赤红色的死亡旋风。
沿途的匈奴骑兵根本无法阻挡他分毫,不是被画戟拦腰斩断,就是被赤兔马直接撞飞。
吕布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敌军的主帅。
於夫罗惊骇欲绝地看着那个如魔神般突入自己阵中的身影,他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引以为傲的五万铁骑,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被打得土崩瓦解。
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他下意识地拨转马头,想要逃离。
但是,已经晚了。
一道赤红色的闪电划破长空,於夫罗只觉得脖颈一凉,随即天旋地转,他看到的最后景象,是自己无头的身体还保持着骑在马上的姿势,以及吕布那张沾满鲜血却依旧冷酷的脸。
吕布单手将於夫罗的头颅高高举起,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震彻云霄的怒吼。
看到单于授首,所有仍在负隅顽抗的匈奴骑兵彻底崩溃了,他们丢下武器,调转马头,向着四面八方疯狂逃窜。
一场复仇之战,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溃败和追杀。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亮这片被血与火洗礼过的美稷城外时,战场已经再次归于死寂。
吕布用一块不知从哪个匈奴将领身上扯下的布匹,缓缓擦拭着方天画戟上的血迹,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他的目光越过遍地的尸骸,投向了不远处那座屹立在寒风中的孤城——美稷。
城墙高大而坚固,显然不是一日之功可以拿下。
经历了连番血战,即便是并州狼骑,也已是人困马乏。
强攻,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就在吕布凝视着城头飘扬的匈奴旗帜,眼中杀意再次升腾之时,庞统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他身后。
这位军师脸上的震惊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全局的锐利。
他顺着吕布的目光看向美稷城,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弧度,声音低沉而自信地响起:
“主公,城墙虽坚,然守城之人心,却非铁石所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