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逻阁对唐朝开出的价码,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长安与成都之间激起了远比在洱海更大的波澜。剑南节度使不敢怠慢,火速将皮逻阁的要求及其展现出的实力(尤其是刺杀论噶尔)写成紧急奏章,直送中枢。
朝廷之上,争论异常激烈。
以宰相李林甫(虚构,借用历史人名表意)为首的一派认为,此等边陲蛮夷,桀骜不驯,虽暂可利用,但绝不可授予名分,否则必成尾大不掉之患,应严词拒绝,另遣良将精兵,徐徐图之。
而以太子李亨(虚构,借用历史人名表意)及部分边镇将领为首的另一派则认为,吐蕃势大,乃心腹之患,若能以虚名和些许钱粮驱使本地力量与之死斗,可收渔翁之利,节省朝廷巨大开销和兵力损耗,应予羁縻,待平吐蕃后再做计较。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最终,年事已高、渐趋保守的唐玄宗李隆基采纳了李林甫的意见,认为授予正式名分风险太大,但可加大物资支援力度,令其继续效力。
于是,一份措辞谨慎、充满安抚却又实质吝啬的批复,连同第二批数量稍多(但仍远不足以支撑一场战争)的军械粮草,被送往姚州。
王判官收到朝廷批复和物资,心中暗暗叫苦。他知道,这点东西绝不可能满足那个野心勃勃的“影子”首领。但他君命难违,只能硬着头皮,再次组织使团,前往浪穹山区。
然而,这一次,皮逻阁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提出强硬的要求,甚至没有亲自出面会见王判官的心腹。只是让岩嘎出面,收下了物资,淡淡地表示“感谢朝廷赏赐,我等自当继续袭扰吐蕃”,便再无多话,仿佛接受了这个结果。
这种异常的平静,反而让王判官更加不安。他深知,沉默往往预示着更大的风暴。他加派了更多密探,试图摸清皮逻阁的真正意图,但“残影”的巢穴如同消失在群山之中,再无任何大规模行动的迹象。
王判官的担忧是对的。皮逻阁的平静,并非认命,而是因为他早已将目光投向了另一方——吐蕃。
他深知与唐朝的讨价还价必然艰难且漫长,他不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一棵树上。既然唐朝吝啬,那他不妨看看,他的老对手吐蕃,能开出什么样的价码。
这一次,他不再被动等待,而是主动出招。
他唤来了影十七。
“‘十七’,你熟悉吐蕃人的作风。我要你挑选几个绝对机灵、胆大心细的生面孔,扮作被唐朝压迫、走投无路的浪穹部落使者。”
影十七眼中精光一闪:“首领的意思是…?”
“让他们带上一点‘礼物’——就从我们缴获的唐军制式箭镞中拿一些,再弄一两件破损的唐军衣甲。”皮逻阁冷笑着,“去找浪穹境内的吐蕃驻军,就说…他们部落深受吐蕃‘王化’感召,愿弃暗投明,并有机密情报献上——有一支受唐朝支持和武装的‘义军’,就藏在某片山区,专门与吐蕃为敌。”
影十七立刻明白了:“首领是要祸水东引?让吐蕃去对付唐朝?”
“不完全是。”皮逻阁摇头,“我要让吐蕃知道两件事:第一,唐朝在背后搞鬼,支持力量袭击他们。第二,这股力量并不像唐朝吹嘘的那么强大,只是藏头露尾的鼠辈,只要吐蕃愿意付出代价,很容易就能招安甚至…收为己用。”
他这是在玩弄一个极其危险的游戏: simultaneously 向双方展示自己的价值与威胁,抬高自己的身价!
“记住,”皮逻阁叮嘱,“派去的人要表现得惶恐又贪婪,要强调是被唐朝逼得活不下去才来投靠,要暗示如果吐蕃能给更多好处,他们愿意带路甚至里应外合。但要透露的信息,必须‘恰好’能引起吐蕃的兴趣和轻视。”
“属下明白!定会办得滴水不漏!”影十七领命而去。
几天后,一支打着白旗、穿着破烂、带着“贵重”情报和“证据”的小队伍,战战兢兢地接近了一处吐蕃浪穹军的前哨站。
正如皮逻阁所料,吐蕃将领正处于被持续骚扰却又找不到敌人的烦躁之中。这群“浪穹使者”带来的情报,立刻引起了他们的高度重视!
尤其是那些唐军制式的箭镞和衣甲,更是“铁证如山”!果然是大唐在背后搞鬼!而且听这意思,那股敌人数量似乎不多,只是仗着地形熟悉和唐朝点小恩小惠在捣乱?
一股被戏弄的怒火和轻敌的情绪在吐蕃将领中蔓延开来。
消息很快传到了坐镇邓川的论钦陵耳中。他同样又惊又怒,但比起前线将领,他更多了一份疑虑和算计。
唐朝的支持?这并不意外。但对方主动透露情报前来“投诚”?这未免太过巧合。
然而,持续的骚扰确实让他不胜其烦,若能找到这支老鼠的老巢,一举歼灭,或者…真如那些“使者”所暗示的,能将其招安,反过来对付唐朝,那无疑是巨大的成功。
贪婪和解决麻烦的迫切,最终压倒了谨慎。
论钦陵并没有完全相信那些“使者”,但他决定抛出诱饵。他派出一名心腹幕僚作为使者,带着一份极其苛刻、充满试探意味的“招安”条件,由那些“浪穹向导”带领,前往指定的地点,尝试接触那支“受唐支持的义军”。
他开出的条件包括:要求对方首领亲自来邓川请降,交出所有唐援军械,部队打散编入吐蕃军前锋作为炮灰…等等。
这与其说是招安,不如说是羞辱和试探。
皮逻阁在巢穴中,听着影十七关于吐蕃使者即将到来的汇报,脸上露出了冰冷的笑意。
鱼儿,终于嗅着腥味游过来了。
“岩嘎,准备好‘迎接’吐蕃使者。阵仗摆得大一些,但要让他们觉得…我们很‘虚弱’,很‘渴望’又很‘害怕’。”皮逻阁吩咐道。
“首领,真要跟他们谈?”岩嘎有些不解。
“谈,当然要谈。”皮逻阁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不仅要谈,还要谈得‘真诚’,让他们觉得我们走投无路,又被唐朝抛弃,迫切想要找条活路。但要表现得既贪婪又怯懦,对条件斤斤计较,尤其是…关于部落自治和保留武装的条件。”
他要给吐蕃人造成一种印象:这是一支有一定战斗力、但内部混乱、首鼠两端、可以被利诱和恐吓的乌合之众。一支完美的、可以用来消耗唐朝的炮灰。
“那唐朝那边…”阿蛮有些担忧。
“唐朝?”皮逻阁冷笑,“他们很快也会得到消息的。正好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刀’,也是很抢手的。想要留住,就得加价。”
一场危险的三角博弈,就此展开。
皮逻阁如同一个高明的骗子, simultaneously 与唐蕃两家周旋,用一方的压力去撬动另一方的价码。
吐蕃的诱饵已然抛出,而皮逻阁,则准备吞下饵料,却要挣脱鱼钩,反过来将垂钓者拖入水中。
潜龙戏水,翻弄波涛。
这潭水,被他越搅越浑,而他则在浑水之中,窥探着那最终吞噬一切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