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登陆艇如同宇宙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在惯性的驱使下，于冰冷的虚空中无声滑行。艇内，应急能源提供的微弱光芒勉强照亮了狭小的空间，映照出三张苍白而疲惫的面容。
顾怀远靠在冰冷的舱壁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强行撕开空间裂痕几乎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力量，新生能量循环彻底停滞，意识海更是如同被风暴蹂躏过的沙滩，诺姆的传承、“虚空低语”的馈赠、“播种者”的历史、“悲鸣星图”的信息……所有的一切都混乱地堆积着，稍一凝神就引来针扎般的刺痛。他甚至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欠奉。
沈青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地维持着登陆艇最基本的生命维持系统和环境扫描。她的大部分意识都沉浸在对抗自身精神创伤和梳理庞杂数据中，偶尔传递出的波动也充满了极致的疲惫。
而林星语，依旧昏迷不醒，被顾怀远小心地安置在唯一的辅助躺椅上。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微弱，腕带上的星蓝色光晕黯淡到了极致，仿佛随时会熄灭。先前强行引导“悲鸣星图”，直面无数意识残骸的冲击，对她的消耗是毁灭性的。
死寂，笼罩着登陆艇。只有设备运转的低微嗡鸣，以及三人压抑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是整整一天。登陆艇依靠着惯性，漂流到了一片陌生的星域。前方，一颗孤零零的、表面呈现灰褐色、没有任何大气层保护的岩石行星，出现在了扫描范围边缘。
“检测到前方岩质行星……编号暂定‘灰岩-1’。”沈青的意念断断续续地传来，如同信号不良，“表面无生命迹象，无强烈辐射，重力约为标准0.8。有一个小型撞击坑……内部结构相对稳定……或许……可以临时落脚……”
这几乎是目前唯一的选择。登陆艇的能源无法支撑长途航行，他们急需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进行休整和治疗。
“降落……”顾怀远用尽力气吐出两个字。
登陆艇调整姿态，向着那颗灰褐色的死寂星球缓缓降落。穿过虚无的太空，触及稀薄的星尘，最终，伴随着一阵沉闷的撞击和滑行声，登陆艇剧烈颠簸着，冲入了那个预选的、直径约数公里的小型撞击坑内，激扬起漫天灰褐色的尘埃。
一切重归寂静。
舱门在气压平衡后艰难地开启，一股带着金属和尘土气息的、冰冷的空气涌入舱内。顾怀远挣扎着，解开安全带，几乎是爬行着，先将依旧昏迷的林星语小心翼翼地抱出舱外，平放在一处相对平坦的岩石地面上。随后，他才扶着舱壁，踉跄着走出，感受着脚下这颗星球那微弱的重力和彻骨的荒凉。
放眼望去，四周是望不到边际的、起伏的灰褐色岩石，天空是永恒的、没有任何星辰点缀的漆黑幕布（该行星处于一片星际尘埃云的阴影中）。这里没有声音，没有风，没有生命，只有绝对的死寂，如同宇宙的坟场。
顾怀远靠坐在登陆艇的起落架旁，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咳出的唾液带着血丝。他看了一眼不远处静静躺着的林星语，心中充满了无力感。他尝试再次引导体内那丝新生能量，却发现经脉如同彻底堵塞的管道，毫无反应。
“必须先恢复一点力量……”他闭上眼，不再去强行冲击，而是遵循着最基础的本能，尝试进行最深层次的冥想，如同冬眠的动物，将一切消耗降至最低，仅维持最基本的生命体征，让身体和意识在绝对的静止中，依靠自身那微弱到极致的生命力，开始缓慢地自我修复。
沈青的意念也彻底沉寂下去，她需要集中所有残余的“变量”本质，来稳定自身意识核心，防止在重伤状态下发生不可控的畸变。
时间，在这片死寂的世界里，仿佛凝固了。
一天，两天……
顾怀远如同化作了一块岩石，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只有胸膛极其缓慢的起伏，证明着他顽强的生命力。他的意识沉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宁静，不再思考，不再感知，只有最纯粹的存在。
沈青那边也毫无动静。
而林星语，则一直处于深度的昏迷之中。她的意识，仿佛沉入了一片由星辉与低语构成的深海。无数破碎的画面闪过——父母决绝的背影、燃烧的星空、“悲鸣星图”中那些痛苦的面孔、还有那座环形遗迹的悲怆……这些记忆碎片交织碰撞，时而让她蹙眉，时而让她发出细微的、如同梦呓般的啜泣。
在昏迷的第三天，异变悄然而至。
一直黯淡的腕带，忽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不是星蓝色的光辉，而是一种……更加深邃、更加古老的、带着一丝暗金色的微光，在她白皙的手腕皮肤之下，一闪而逝。
紧接着，昏迷中的林星语，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她无意识地蜷缩起身体，仿佛在抵御某种无形的寒冷。她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不再是之前那种充满悲伤的梦呓，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困惑、恐惧以及一丝奇异吸引力的语调。
“……光……好冷的光……”
“……它在……叫我……”
“……不……不要过来……”
“……你是谁……”
这异常的动静，立刻惊动了处于深层冥想中的顾怀远和沉寂中的沈青！
顾怀远猛地从那种近乎假死的状态中惊醒，虽然身体依旧沉重如山，但精神却因为这份警觉而强行凝聚了一丝。他踉跄着扑到林星语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
“星语！星语！醒醒！”他试图通过契约连接呼唤，却感觉她的意识仿佛被一层冰冷的迷雾隔绝，他的意念如同石沉大海。
沈青的意念也带着惊疑传来：“她的生命体征出现波动！脑波活动异常活跃！但不是苏醒的征兆……更像是……某种深层次的意识冲突！而且……我检测到她手腕部位有极其微弱的、未知的能量反应！不是‘星核之泪’的力量！”
未知能量反应？！
顾怀远心中一紧，立刻低头仔细查看林星语的手腕。在星蓝色腕带的下方，她那白皙的皮肤上，不知何时，竟然浮现出了一个极其细微、若隐若现的、由暗金色线条构成的……复杂烙印！
那烙印的样式古朴而神秘，与他所见过的任何文明符号都不同，隐隐散发着一丝与“归一意志”的冰冷秩序感截然不同的、更加古老、更加晦涩的威严！
这是什么东西？！什么时候出现的？！
难道是……在“活体坟墓”中，引导“悲鸣星图”时，被某种隐藏的意识残骸或者那个空间的规则所侵蚀、标记了？！
就在顾怀远心中警铃大作，试图用残存的精神力去探查那暗金烙印时——
林星语猛地睁开了眼睛！
但那双原本清澈空灵的眼眸，此刻却是一片空洞，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细碎的、暗金色的光点在疯狂旋转、组合！她直勾勾地盯着上方漆黑的“天空”，嘴唇翕动，发出了一段清晰、却冰冷得不带丝毫感情的、仿佛来自万古之前的低语：
“……坐标……确认……”
“……载体……适配性……百分之六十七点三……”
“……‘钥匙’……部分激活……”
“……等待……最终指令……”
“……回归……‘观测之眼’……”
这段话，如同冰冷的程序代码，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一种非人的、绝对的理性与漠然！
说完这段话，林星语眼中的暗金色光点迅速消退，空洞被巨大的疲惫和茫然所取代。她剧烈地喘息了几下，眼神恢复了少许焦距，看向满脸震惊与担忧的顾怀远，虚弱地、困惑地喃喃道：
“……怀远……？我……我刚才……好像……说了什么？头……好痛……”
她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毫无记忆！
顾怀远的心，沉入了谷底。
他看着林星语手腕上那个缓缓隐去、却仿佛烙印在他视网膜上的暗金符号，回想她刚才那冰冷非人的低语——
坐标？载体？钥匙？观测之眼？
这绝非“星核之泪”或者“虚空低语”馈赠的力量！这更像是一种……外来的、强制性的植入与控制！
那个“活体坟墓”，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危险！它不仅仅囚禁了意识残骸，其深处，恐怕还隐藏着某个更加古老、更加诡异的……“观测者” 或者说 “程序” 的触须！
而林星语，在引导“悲鸣星图”的过程中，无意间……成为了它的“载体”和“钥匙”？！
“没……没事。”顾怀远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他轻轻拍了拍林星语的手背，“你只是太累了，做了个噩梦。好好休息。”
他不能让刚刚苏醒、状态极差的林星语再承受更多的恐惧。
但在他心底，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寒意，夹杂着滔天的怒火，正在疯狂滋生。
无论那暗金烙印是什么，无论那“观测之眼”是何方神圣，胆敢将触须伸向林星语……
他都会，将其连根拔起，彻底碾碎！
（第三百六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