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血腥味还未散尽,于刚已经站在了新兵训练营的泥潭里。
泥浆没过膝盖,混杂着冰水的刺骨寒意顺着作训裤往上爬,侵蚀着每一个人的体温。三百名从各大军区筛选出的精英,此刻正咬着牙,在泥潭中艰难地维持着“烘炉桩”的姿势。
他们的身体在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力竭。
于刚就站在他们面前,身形笔挺得像一杆标枪,任由冰冷的泥水浸泡着小腿,纹丝不动。他身上那股百战余生的铁血煞气,比这初冬的寒风更让人胆寒。
“都给我站稳了!谁倒下,谁就滚回原部队!”
他的咆哮在空旷的训练场上回荡,不带一丝人情味。
一名新兵身体晃了晃,终究是没撑住,一头栽进了泥潭里,溅起一片污浊的水花。
“拖出去。”
于刚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立刻有两名助教上前,将那个已经虚脱的新兵架起来,毫不留情地拖向场外。那名新兵脸上写满了不甘与羞愧,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整个训练场,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于刚的目光扫过剩下二百九十九张年轻却惨白的脸。他手中没有枪,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比枪口更具威慑。
他缓缓抬起手臂,气血奔涌,一杆由凝练罡气构成的长枪在他手中浮现。
《破阵枪诀》,起手式。
一个最简单的突刺。
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纯粹的速度与力量。罡气长枪破开空气,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精准地刺在百米外一块作为靶子的破魔玄钢锭上。
嗡!
厚达半米的玄钢锭剧烈震颤,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出现在正中心,边缘光滑平整,是被高度凝聚的能量瞬间气化的结果。
裂地九层巅峰的力量,展露无遗。
但只有于刚自己清楚,这一枪,看似完美,却依旧缺少了点什么。
气血运转到极致,枪出如龙,可那层捅破苍穹,踏入尊者之境的窗户纸,却坚韧得让他绝望。他能感觉到法则的脉络,却始终无法将其握在手中。
瓶颈。
一个困扰了他整整两年的,该死的瓶颈。
一个年轻的校尉,也是他曾经带过的兵,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
“于指挥,这批新兵的淘汰率已经超过百分之四十了。再这样下去,月底考核,可能凑不齐一个满编的百人队。”
于刚收回气血长枪,侧过头。
“淘汰率高,还是三年后,跟妖族开战的阵亡率高?你选一个。”
校尉被噎得说不出话。
“我这里的训练,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他们活下去。”于刚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钢铁里挤出来的,“现在多流一斤汗,战场上就少流一公升血。这个道理,还要我教你吗?”
“可是……”
“没有可是!”于刚打断他,“战争不是请客吃饭!我们的敌人,那个自称【妖皇庭】的东西,不会跟我们讲道理!不想死,就给我往死里练!”
校尉默默退下,不敢再多言。
他看着于刚的背影,那背影像一座山,沉稳,可靠,却也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孤高。他不懂,为什么这位战功赫赫的指挥同知,放着总部参谋的高位不要,非要跑到这新兵营里,跟一群菜鸟过不去。
于刚当然不会解释。
他看着泥潭里那些还在苦苦支撑的身影,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赵瑞那份三百一十二页的报告,和那个被钉死在山壁上,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的裂地境大妖。
时代变了。
战争的模式,正在以一种他难以理解的方式飞速进化。
算盘,也能杀人。
数据,也能成为最锋利的武器。
他这种只懂得冲锋陷阵的老骨头,还能跟得上这个时代吗?
一股从未有过的焦躁与恐慌,在他的心底蔓延。
训练结束,夜幕降临。
于刚没有回宿舍,而是独自一人走进了重力训练室。
他将重力调到了五十倍。
恐怖的压力瞬间降临,他脚下的合金地板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于刚的身体猛地一沉,每一块骨骼都在哀嚎,血液的流动都变得无比滞涩。
他就在这样的环境下,一遍又一遍地,演练着《破阵枪诀》。
汗水刚一出现,就被恐怖的重力压得从毛孔中渗出,瞬间浸透全身。他不知疲倦地重复着每一个动作,试图用这种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去撞开那道该死的门。
可那道门,纹丝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力竭,单膝跪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胸膛里,那股踏空境巅峰的气血在奔腾咆哮,却始终无法凝聚成熔炉,点燃尊者之火。
他老了。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三十七岁起步,对于一名武者而言,不是黄金年龄。对于一个卡在裂地境巅峰,眼睁睁看着顾凡、秦风这些后辈一个个踏入尊者境的“老将”而言,这就是迟暮。
就在这时,手腕上的加密通讯器,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是最高保密等级的线路。
于刚接通。
顾凡的全息投影出现在他面前。
“于叔,新兵训练的事我听说了。”顾凡开门见山,“别太逼自己。”
“司主,这是我的职责。”
于刚撑着地面,缓缓站直身体,五十倍重力下,他的动作依旧标准得可以写进教科书。
“赵瑞那边的事,你也看到了。”顾凡没有跟他绕圈子,“未来的战争,不只是靠拳头。数据、情报、后勤,每一个环节都至关重要。我给你在【盘古之心】指挥核心留了位置,负责全军的战术统筹,比你带新兵更能发挥作用。”
这是劝退。
也是一种保护。
于刚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顾凡是好意。让他离开一线,进入决策层,安安稳稳地突破瓶颈,或者安安稳稳地养老。
可“安稳”这两个字,对他于刚而言,比战死沙场更让他感到羞辱。
他一辈子都在冲锋,让他坐在后方看数据报表?
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想起了赵瑞。那个曾经跟在他屁股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喘的会计,如今却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逼退连顾凡都感到棘手的敌人。
自己呢?
除了这一身蛮力,还剩下什么?
一股巨大的不甘,混合着英雄迟暮的悲凉,冲刷着他的道心。
他抬起头,看着顾凡那张年轻却已经扛起整个国运的脸,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司主,我的道,就在战场上。”
他的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
“我怕……”
他顿了一下,那股不属于铁血军人的脆弱,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再不拼命,就没机会上战场了。”
那个赌约,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怕自己跑不过时间。
怕自己还没来得及突破,就已经被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所淘汰。
怕到了最终决战的那一天,自己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那些年轻人去流血,去牺牲。
那对于刚而言,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
通讯器那头,顾凡沉默了许久。
最后,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保重,于叔。”
通讯切断。
重力室里,只剩下于刚一个人。
他缓缓关掉重力,走出训练室,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窗外,月光冰冷。
他没有回宿舍,而是转身,一步一步,重新走向了那片浸透着汗水与泥泞的训练场。
夜还很长。
他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