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雪生辰过后,昭阳殿内似乎仍弥漫着那日甜蜜温馨的余韵。同心结与鸳鸯扣被慕容雪珍而重之地收在她妆匣的最深处,与司马锐当初赠她的那支木簪放在一处。那碗白玉翡翠羹和梅花酥的滋味,也久久萦绕在心头,每每想起,便觉一股暖流涌过。
然而,朝堂之上的风云却并未因这片刻的温情而停歇。王允一党似乎察觉到了“暗影”的暗中调查,行动愈发谨慎隐蔽,甚至开始反扑,接连上了几道奏疏,或明或暗地指责天后“干政过甚”,暗示慕容翰之事乃“外戚骄纵”之果,试图将火引回慕容雪身上。司马锐虽每次都强势驳回,但朝中暗流涌动,气氛凝重。
慕容雪深知此刻更需镇定,她一如既往地协助司马锐处理政务,神态从容,举止得体,将那份担忧深深压在心底,只在无人察觉的间隙,眉宇间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这一切,司马锐都看在眼里。他心疼她强撑的坚强,更憎恶那些在朝堂上兴风作浪、让她忧心之人。他知道,在彻底扳倒王允集团、还慕容翰清白之前,她的心始终悬在半空。他需要做的,不仅是在前朝为她扫清障碍,更想在后方,为她营造一方能暂时忘却烦忧的天地。
上次的羹汤与绣品,虽让她感动,但那更多的是生活层面的温情。这一次,司马锐想送她一件不一样的、能带来真正“惊喜”与“欢愉”的礼物。他苦思冥想,某日在翻阅古籍时,看到前朝巧匠记载的“机关术”,心中蓦然一动。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慕容雪曾看着御花园中飞舞的蝴蝶,眼中流露出纯粹的喜爱,轻声说:“若能常伴这般生机灵动的景象,该多好。” 当时他并未在意,如今想来,她整日身处深宫,面对的是繁文缛节和勾心斗角,内心其实渴望着一份鲜活有趣的陪伴。
一个念头逐渐清晰——他要为她制作一只机关鸟,一只能够模仿真鸟鸣叫、甚至能做出简单动作的灵巧之物。若是鹦鹉便最好,色彩艳丽,还能学舌,定能逗她开心。
这个想法远比下厨和刺绣更为大胆,也更具挑战。机关术涉及木工、榫卯、齿轮传动、甚至简单的簧片发声,完全超出了司马锐以往的知识范畴。但他体内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又被激发了出来。越是艰难,越是能体现心意之诚。
于是,昭阳殿那间隐秘的暖阁,再次成为了皇帝的“工坊”,只是这次,堆放的从面粉食材变成了木材、铜片、各种规格的刻刀、锉刀、小锤、钻具,以及一些简单的五金零件。空气中也弥漫着松木和金属的气息。
第一步,是设计。 司马锐让“暗影”寻来了不少关于机关术的残卷和民间巧匠的手札。他并非要制作多么精妙绝伦、能飞檐走壁的复杂机关,目标很明确:一只巴掌大小、外形似鹦鹉、能点头、能扇动翅膀、并能发出简单鸣叫的小玩意儿。他伏案数日,凭借出色的空间想象力和逻辑思维,绘制了一张又一张草图,计算着齿轮的大小、传动杆的比例、簧片的力度。灯光下,他眉头紧锁,时而奋笔疾书,时而停笔沉思,那专注的神情,不亚于推演一场重大的军事布局。
第二步,是选材与粗加工。 他选用了质地轻盈且坚韧的白松木作为主体,用锋利的刻刀,对照着画好的图样,开始小心翼翼地切削出鹦鹉的大致轮廓。这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稳定的手法。木屑纷飞中,他的手再次添上新的划痕,有一次甚至因用力过猛,刻刀滑脱,在虎口处划了一道不浅的口子,鲜血顿时涌出。他面不改色地用手帕按住伤口,待血稍止,便又继续投入工作。鹦鹉的身体、头部、翅膀、尾羽,一个个部件在他手下逐渐初具雏形,虽然粗糙,但已能看出形态。
第三步,是最为核心也最困难的内部机关制作。 这涉及到精确的榫卯结构和微型齿轮传动系统。他需要用更小的工具,在木头内部镂刻出安装齿轮和传动杆的卡槽。齿轮需要用薄铜片一点点锉磨出来,要求齿牙均匀,否则无法顺畅咬合。这个过程极其考验眼力和手的稳定度。暖阁里整日响着细微的锉磨声和敲击声。失败接踵而至:齿轮尺寸不对卡死不动,传动杆长度不匹配导致动作变形,榫卯过松机构散架,过紧则无法活动……司马锐经历了无数次推倒重来。他常常对着一堆散乱的零件,陷入长时间的沉思,然后又不厌其烦地重新开始。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木屑和金属碎末沾满了他的袍袖,他也浑然不觉。
第四步,是发声装置。 他尝试了多种方法,最后决定采用类似八音盒的原理,用一个小小的、带有凸点的转轮拨动不同长短的金属簧片,从而发出高低不同的音调,模拟鸟鸣。调试音准是个极其磨人的过程。他需要反复调整簧片的长度和固定方式,才能让声音不至于刺耳,勉强形成类似“啾啾”的鸣叫。那段时间,暖阁里不时传出各种古怪的、断断续续的声响,幸好位置偏僻,未曾引人注意。
最后,是组装与调试。 这是将之前所有努力汇聚一堂的时刻。司马锐屏住呼吸,如同进行最精密的手术,将齿轮、传动杆、簧片机构小心翼翼地安装到鹦鹉木雕的腹腔内,盖上背板,用特制的树胶粘合。然后,他颤抖着手,拧动了隐藏在鹦鹉底座下的发条钥匙。
“咔哒……咔哒……” 机关开始运转。先是翅膀极其缓慢、僵硬地扇动了一下,然后脑袋猛地一点,几乎要掉下来,同时腹腔内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吱嘎”声,完全不像鸟叫,倒像是老鼠被踩了尾巴。
失败了。司马锐的心沉了下去,疲惫和沮丧瞬间涌上。但他没有放弃,仔细检查问题所在,发现是传动杆的一处连接点过于松动。他拆开调整,再次尝试。第二次,翅膀扇动顺畅了些,但脑袋不点,叫声依旧难听。第三次,脑袋点了,翅膀不动了……如此反复调试了不知多少遍,熬过了几个通宵,他的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
转机出现在一个黎明。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司马锐再次拧动发条。这一次,木制鹦鹉先是发出一阵细微的齿轮转动声,然后翅膀开始有节奏地、轻柔地上下扇动,小脑袋也跟着一点一点,姿态竟有了几分鹦鹉的灵动。紧接着,腹腔内的簧片被拨动,发出了一连串虽然简单、但清脆悦耳、颇有韵律的“啾啾,啾啾”声!
成功了!
巨大的喜悦如同暖流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司马锐看着桌上这只终于“活”过来的小东西,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纯粹的笑容。他小心翼翼地拿起这只凝聚了他无数心血的机关鹦鹉,用最细的砂纸将表面打磨光滑,然后调出鲜艳的颜料,对照着古籍上的图画,一笔一画地为它描绘上绚丽的羽毛色彩——鲜红的喙,碧绿的头冠,五彩斑斓的翅膀和尾羽。
最后,他在鹦鹉的底座上,用刻刀刻下了一行小字:“愿卿常展颜,锐。”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这日午后,慕容雪刚与几位宗室王妃商议完秋日祭典的琐事,回到昭阳殿,眉间带着一丝倦意。近日王妃们言语间多有试探,让她颇费心神。她走进内殿,却见司马锐早已等在窗边,面带神秘微笑。
“雪儿,过来,朕给你看样东西。”他向她招手。
慕容雪走过去,疑惑地问:“陛下,是何物?”
司马锐从身后拿出了一个用锦缎覆盖的小巧物件,放在窗前的茶几上。“打开看看。”
慕容雪好奇地掀开锦缎,一只色彩斑斓、栩栩如生的木制鹦鹉映入眼帘。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形态逼真,羽毛鲜艳。
“好精致的木雕。”慕容雪赞叹道,伸手想去抚摸。
就在这时,司马锐悄悄拧动了鹦鹉底座下的机关。只见那只木鹦鹉突然动了起来!翅膀开始“扑棱扑棱”地扇动,小脑袋一点一点,同时,腹腔内传出清脆的“啾啾!啾啾!陛下万岁!娘娘千岁!”的鸣叫和学舌声!
慕容雪惊得一下子缩回手,美眸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这神奇的一幕,红唇微张,半晌说不出话来。这……这木鸟竟然活了?还会说话?
她看看鹦鹉,又看看一旁含笑望着她的司马锐,瞬间明白了过来。这不是普通的木雕,这是机关术!是陛下亲手制作的!
“陛下……这……这是您做的?”她的声音因惊讶而微微颤抖。
司马锐点点头,眼中满是期待和一丝紧张:“喜欢吗?朕想着,让它陪着你,解解闷。”
巨大的惊喜如同烟花在慕容雪心中炸开。她看着眼前这只灵动可爱、不断叫着“陛下万岁、娘娘千岁”的小鹦鹉,再看看司马锐那虽然疲惫却闪烁着光芒的眼睛,以及他手上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痕,心中涌起的感动远比上次更甚!这需要何等的巧思、耐心和毅力!他是一国之君啊,却为了她,像最虔诚的工匠一样,埋头于木屑与工具之间……
她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但这次是极致的欢喜之泪。她猛地扑进司马锐怀里,紧紧抱住他,语无伦次地说:“喜欢!臣妾太喜欢了!陛下……您怎么能……这太神奇了!谢谢您,谢谢您……”
她看着那只还在欢快鸣叫的机关鹦鹉,听着那稚嫩却真诚的“祝福”,多日来的阴霾和疲惫仿佛被这只小小的灵物驱散。她又哭又笑,像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司马锐拥着她,感受着她发自内心的喜悦,觉得之前所有的辛苦都值了。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柔声道:“你喜欢就好。朕愿你能常常这般开怀。”
慕容雪从他怀中抬起头,泪眼婆娑却笑靥如花,她指着鹦鹉说:“陛下,您听,它在祝我们万岁千岁呢。”
司马锐也笑了,揽着她的肩,一同看着那只承载了他无限心意的小小机关鹦鹉,在午后的阳光下,扇动着翅膀,鸣叫着最朴素的祝福。殿内,欢声笑语取代了连日的沉闷。这只小小的木鹦鹉,不仅是一件巧夺天工的玩物,更是司马锐无声的誓言:无论外界风雨如何,他愿倾其所有,为她创造一片充满生趣与欢笑的天空。
(第一百二十七章 巧思入微·机关诉衷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