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后大典的喧嚣与荣光渐渐沉淀,昭阳殿恢复了往日的庄重与宁静。然而,慕容雪深知,这宁静之下,是更加沉重的责任与无处不在的审视。她以鲜卑慕容部出身登上后位,又是在“简放宫人”的惊世之举背景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她,等待着她的错处。
她愈发勤勉,将六宫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对留下的太妃、高位嫔御礼数周全,对宫人恩威并施。她不再仅仅满足于管理宫廷用度、调和妃嫔关系,更开始留意民生疾苦,时常向司马锐请教政事,或通过可靠渠道了解宫外百姓生活,并时常以皇后的名义,将自己的份例节省下来,用于施药、施粥,周济孤寡。她的贤德之名,渐渐冲淡了部分关于她出身的非议。
这一晚,慕容雪刚批阅完内府监关于宫中节俭用度的新章程,正准备歇息,司马锐踏着月色而来。他挥退宫人,很自然地上前拥住她,下颌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与期待。
“雪儿,今日忙什么了?”他柔声问。
慕容雪靠在他怀中,放松下来,轻声汇报了今日处理的几件宫务,末了道:“……不过是些琐事,倒是陛下,臣妾听闻今日朝会上,为了并州赈灾款项的事,又与几位老臣争执了半日?”
司马锐哼了一声,语气带着些许疲惫与厌烦:“还不是那些老调重弹,处处掣肘。若非国用艰难,朕何至于此。”他顿了顿,低头看着慕容雪在灯下显得格外柔美的侧脸,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郑重而热烈:“雪儿,正因如此,朕才觉得,以往将你拘于后宫,实在是浪费了你的才智。”
慕容雪微微一怔,抬起头,对上司马锐灼灼的目光:“陛下的意思是?”
司马锐握住她的双肩,目光坚定,一字一句道:“雪儿,明日晨起,你与我一同去太极殿,参加常朝。”
“什么?”慕容雪惊得几乎要后退一步,却被司马锐牢牢扶住,“陛下!这……这于礼不合!自古后宫不得干政,臣妾岂能上朝?这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司马锐挑眉,帝王的霸气自然流露,“你是朕的皇后,是朕明媒正娶、告祭天地的妻子!并非寻常妃嫔!朕说过,要与你共享这江山。既共享,岂有将你排除在朝堂之外的道理?”
他目光深邃,继续道:“这些日子,朕与你议论政事,发现你常有独到见解,心思缜密,尤善调和。如今朝廷内外交困,正是用人之际,朕需要你在身边。那些腐儒只知空谈礼法,却不知变通!朕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我司马锐的皇后,不仅能母仪天下,更能辅佐朕处理朝政!”
“可是……陛下,群臣必然反对……”慕容雪心中波澜起伏,她虽有心辅佐司马锐,但也知此举太过惊世骇俗,必将引来滔天巨浪。
“反对?”司马锐冷笑一声,“朕意已决!朕不仅要你上朝,明日,朕还要在满朝文武面前,正式颁诏,尊你为‘天后’!”
天后!慕容雪彻底震住了。皇后已是极致,“天后”之称,在历史上往往带有临朝称制、与皇帝并尊的意味!这比之前的“二圣”之说,更加直白,权力象征意义更强!
“陛下!此事太过……太过……”她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内心的惊涛骇浪。
司马锐看着她震惊的模样,反而笑了,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霸道,又夹杂着几分哄劝的意味,低声道:“雪儿,你相信我。有朕在,无人敢真正放肆。你难道不想名正言顺地站在朕身边,与朕一同面对这朝堂的风雨吗?你难道愿意只在这深宫之中,听着前朝的纷争,却无能为力吗?”
他轻轻抚上她的脸颊,语气近乎诱哄:“好不好嘛,雪儿?就当是为了我,为了我们的江山。”
慕容雪的心剧烈地跳动着。理智告诉她,这一步踏出,将再无退路,她将被彻底推上风口浪尖,成为所有守旧势力的靶子。但内心深处,那种被需要、被信任的悸动,以及渴望与他并肩作战、实现抱负的雄心,却如同野火般蔓延开来。她想起他处理政务时的殚精竭虑,想起朝臣们党同伐异的嘴脸,想起民间传来的疾苦消息……如果她的参与,真能为他分忧,为这天下尽一份力,纵然千夫所指,又何惧之有?
她望着司马锐充满期待和信任的眼眸,那里面映着她自己的影子。良久,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点了点头,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
“好。臣妾……遵旨。”
司马锐眼中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芒,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朕就知道!朕的雪儿,定不会让朕失望!”
这一夜,昭阳殿的灯火又亮了很久。帝后二人相拥低语,司马锐向她介绍明日朝会可能出现的局面,哪些官员可能会反对,又该如何应对。慕容雪认真听着,心中既紧张,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斗志。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太极殿前已是冠盖云集。文武百官们按品级序列,低声交谈着,等待着常朝开始。然而,当司礼太监高唱“陛下驾到——”,百官跪迎,却见御辇之后,竟紧跟着一顶规制仅次于皇帝的凤辇!
当司马锐携手一位身着皇后朝服、头戴凤冠的绝色女子,一步步登上丹陛,走向那至高无上的御座时,整个太极殿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震惊之中!
皇后?!皇后竟然来了太极殿?!她还要与陛下同坐御阶之上?!
百官们目瞪口呆,几乎以为自己身在梦中!一些老臣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
司马锐无视下方各种惊愕、愤怒、难以置信的目光,携慕容雪在御座旁早已设好的、略低一筹的凤座上坐下。他目光扫过下方鸦雀无声的百官,声音沉稳而充满威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众卿平身。”
百官们如梦初醒,参差不齐地起身,目光却依旧死死地盯着御阶之上那抹倩影。
司马锐缓缓开口,声音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朕今日,有一事诏告众卿。皇后慕容氏,柔嘉成性,懿德昭彰,不仅统理六宫,母仪天下,更常为朕分忧国事,多有良策。朕感其贤能,亦体恤国事维艰,决意,自今日起,尊皇后为‘天后’,与朕一同临朝听政,共商国是,以安社稷,以抚黎民!”
“天后”二字如同惊雷,再次炸响在太极殿上空!
短暂的死寂之后,御史中丞荀崧率先出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陛下!不可啊!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妇人干政,国之大忌!高祖、光武定制,后宫不得预国事!陛下岂可因私废公,擅改祖制,尊皇后为天后,使其临朝?此乃取祸之道,臣万死不敢奉诏!”
紧接着,太常羊耽、司徒王衍等一众老臣纷纷出列,跪伏在地,痛哭流涕般极力谏阻,引经据典,言辞激烈,仿佛司马锐此举顷刻间就要亡国一般。
面对这排山倒海般的反对声浪,慕容雪端坐凤座之上,宽大衣袖下的手微微握紧,掌心沁出细汗,但她的背脊挺得笔直,目光平静地迎向那些或愤怒、或轻蔑、或担忧的视线。
司马锐面沉如水,待反对的声音稍歇,才冷冷开口:“祖制?祖制可曾规定,皇后有贤能者,亦不可辅佐夫君?如今国家多难,正需上下同心!天后之尊,非为私情,乃为公义!朕意已决,尔等不必再谏!”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一些官员被震慑,不敢再言。但仍有一些顽固者,如荀崧,以头抢地,泣血死谏。
眼看局面僵持,一直沉默的慕容雪,忽然缓缓起身。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她并未看那些反对的大臣,而是转向司马锐,微微屈膝,声音清越柔和,却清晰地传遍大殿:“陛下,诸位大人忧国之心,臣妾感同身受。臣妾一介女流,本不敢僭越。然,陛下既以国事相托,以天下苍生为念,臣妾虽才疏学浅,亦愿效仿上古贤后,竭尽绵力,辅佐陛下,内抚宫闱,外询民瘼,于国事但有所知,必直言进谏,于陛下但有所问,必悉心参详。至于朝政决断,乾坤独断,自然永属陛下。臣妾所为,不过是想为陛下分忧,为这天下百姓,尽一份心而已。”
她的话语,不卑不亢,既表达了对皇帝的忠诚与辅佐之意,又明确划定了界限——她只是参谋、建议,最终决策权仍在皇帝手中。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牝鸡司晨”的指控。同时,她以“天下苍生”为理由,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
说完,她再次向司马锐行礼,然后从容坐下,姿态优雅,气度从容。
殿内出现了一阵短暂的寂静。慕容雪这番表态,出乎不少人的意料。她既没有怯懦退缩,也没有恃宠而骄,反而显得识大体、顾大局。
这时,尚书令张华出列表态:“陛下,皇后娘娘贤德,天下共知。如今陛下既以国事相托,尊为天后,共商国是,亦是权宜之策,意在集思广益。娘娘方才所言,甚为妥当。臣以为,若天后能于国事有所裨益,亦是江山社稷之福。”
裴楷、贾谧等支持改革的官员也纷纷附和。朝堂之上,顿时分成了旗帜鲜明的两派。
司马锐趁势道:“此事不必再议!诏命即下,尊皇后为天后,赐座临朝!有再谏者,以抗旨论处!”
帝王之怒,如同雷霆。纵然心中万分不甘,那些老臣也只能暂时偃旗息鼓,但眼中的不满与忧虑却丝毫未减。
这场惊心动魄的朝会,最终以司马锐的强硬和慕容雪的沉着应对而告终。当慕容雪随着司马锐退朝,走出太极殿时,她能感受到身后那无数道复杂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深宫中的皇后,而是真正走到了前朝政治舞台的中央。“天后”的尊号,是无比的荣宠,也是一道沉重的枷锁。未来的路,必将更加艰难。
但她握紧了司马锐的手,目光望向宫墙外的广阔天地,心中充满了坚定。既然选择了与他并肩,那么,无论是风是雨,她都将坦然面对。
凤鸣九重,其声清越。西晋的朝堂,因为一位天后的出现,掀开了全新的一页。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二圣临朝·凤鸣九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