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否撑住,能撑多久,皆是未知。
翌日黎明,宇文成都披甲出征。
杨雪霁牵着宸儿,抱着昭儿,站在府门前相送。
阳光照在他冰冷的甲胄上,反射出刺目的光。
他回首,深深看了妻儿一眼,那目光沉重如山,随即毅然转身,策马而去,背影融入滚滚烟尘。
杨雪霁望着他远去的方向,直到身影消失不见,才缓缓收回目光,对怀中的宸儿轻声道:“宸儿,记住爹爹的背影。他是英雄,在为这个破碎的江山,做最后的支撑。”
而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别,前方等待宇文成都的,不仅是烽火连天的战场,更是命运彻底转向的惊涛骇浪。
隋室的气数,在一次次内耗与外患中,正加速走向终点。
而他,被时代洪流推至风口浪尖的宇文成都,在竭尽全力之后,将不得不做出最艰难、也最必然的抉择。
温馨的内帷,终究挡不住历史车轮碾过的隆隆巨响。
乱世,正在以不可逆转的姿态,走向它的高潮。
宇文成都率领精锐之师驰援洛阳,与瓦岗联军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惨烈无比的鏖战。
他凭借超凡的军事才能和身先士卒的勇猛,数次击退敌军猛攻,稳住了洛阳摇摇欲坠的防线。
战场上,他依旧是那个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军神”,凤翅镏金镋所向披靡,玄甲骑兵冲锋陷阵,如入无人之境。
然而,战场上的胜利,却难以掩盖全局的颓势。
就在他于洛阳城下苦苦支撑时,各地告急的文书如同雪片般飞向扬州行宫——
河北窦建德势大,已称“夏王”;
江淮杜伏威纵横水路,官军莫能制;
更有许多州郡官吏见朝廷威信扫地,或拥兵自重,或望风归降反王。
整个大隋天下,已是烽烟四起,四分五裂。
更让宇文成都心力交瘁的是来自朝堂的掣肘。
皇帝杨广惊魂稍定后,猜忌之心复萌。
他既依赖宇文成都平叛,又恐其功高震主,尾大不掉。
一方面不断催促宇文成都尽快剿灭瓦岗,另一方面却暗中克扣粮饷,调走其部分精锐,甚至听信谗言,派出监军掣肘其军事决策。
朝中一些忠于隋室却迂腐的大臣,也纷纷上书,以“武将权重,非国家之福”为由,隐隐指责宇文成都。
宇文成都身处前线,既要应对强大的敌人,又要应付来自后方的明枪暗箭,可谓内外交困。
他深知,大隋江山已病入膏肓,非猛药不能救,但皇帝和朝堂的腐朽,却让他有力使不出,有谋难行。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时常萦绕在这个向来坚毅不屈的男人心头。
经过数月血战,宇文成都终于重创瓦岗军主力,迫使其暂时退却,解了洛阳之围。
但他自己也付出了惨重代价,将士伤亡颇重,军中疲惫不堪。
他深知,这只是暂时的喘息,天下乱局,已非一战可定。
带着一身征尘和满心疲惫,宇文成都班师回朝。
凯旋的仪仗依旧盛大,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歌颂着大将军的功绩。
但宇文成都骑在马上,看着沿途略显凋敝的景象和百姓眼中难以掩饰的惶恐,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与忧虑。
回到洛阳府邸,杨雪霁早已带着孩子们在门前等候。
她腹中的孩儿已安然出生,是个女儿,取名“安宁”,寓意简单而真挚。
看到夫君归来,她眼中盈满泪水,却是喜悦的泪。宸儿和昭儿欢呼着扑向父亲。
宇文成都卸下染血的甲胄,将妻儿紧紧拥入怀中。
只有在家人面前,他才能暂时卸下千斤重担,流露出片刻的脆弱与疲惫。
“辛苦了,夫君。”杨雪霁抚着他清瘦憔悴的脸颊,心疼不已。
“无妨,看到你们安好,便一切都值。”他低声道,将脸埋在她颈窝,汲取着那份熟悉的温暖和安宁。
府中恢复了往日的温馨。
宇文成都尽力抽出时间陪伴家人,教导宸儿武艺,逗弄牙牙学语的昭儿和襁褓中的安宁,享受这乱世中难得的天伦之乐。
夜晚,他与杨雪霁灯下对坐,有时会沉默良久,只是握着她的手,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
杨雪霁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底的巨大压力和挣扎。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报喜不报忧,而是会轻声将京中听闻的种种困境、民间的疾苦、以及朝中一些隐晦的动向告诉他,用她女性的细腻和智慧,为他分析局势,排解忧思。
她深知,他已站在了历史的十字路口,无论前路如何,她都会坚定不移地陪在他身边。
回朝后,宇文成都面对的是一个更加糜烂的朝局。
国库空虚到了极点,各地请求赈灾、索要军饷的奏折堆积如山。
皇帝杨广却依旧沉迷于修建宫室、巡游享乐,对宇文成都提出的缩减用度、与民休息的建议置若罔闻,甚至变本加厉地征收赋税,以充其私欲。
朝中忠直之臣或遭贬黜,或心灰意冷,剩下的多是阿谀奉承、结党营私之辈。
各地反王势力趁朝廷虚弱,不断扩张。
宇文成都虽总揽军政,竭力维持,但已是独木难支。
他就像一个竭尽全力想要堵住堤坝漏洞的人,却发现整个堤坝早已千疮百孔,洪水滔天,势不可挡。
一次朝会上,有大臣竟公然提出,应再次征发民夫,续修大运河,以彰显大隋国威。
宇文成都闻言,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出列厉声驳斥,痛陈民生疾苦,言明当前首要之务是安定天下、恢复元气。
言辞激烈,掷地有声,满朝皆惊。
杨广坐在龙椅上,脸色铁青。
他看着殿下那个气势逼人、几乎已不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的女婿,心中积压的恐惧与怨恨终于爆发。
“宇文成都!”杨广猛地一拍龙案,声音尖利,“你是在教训朕吗?!别忘了你的身份!这天下,还是朕的天下!”
朝堂之上,瞬间死寂。
君臣之间,那层最后的遮羞布,被彻底撕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