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了。
当最后一丝来自万千宇宙的生命意志汇入,那庞大、痛苦、不断吞噬一切的“虚无奇点”,终于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它没有消失,而是被一个温暖、稳定、自我循环的光晕彻底包裹。光晕内部,星云开始以舒缓的节奏生灭,星河如同呼吸般明暗交替,仿佛一个婴儿在母体中安详的沉睡。那个“残缺造物主”疯狂而痛苦的意识,此刻彻底沉入了这个为它量身打造的、永恒的“创造之梦”中。外部的吞噬之力,戛然而止。
绝对的寂静,重新笼罩了“起源之地”。
这种寂静,与之前的死寂截然不同。不再有那种令人灵魂冻结的虚无低语,不再有时空被撕扯的扭曲感。这是一种……平静的、近乎祥和的真空。
然而,这份平静的代价,是“希望之光号”的彻底沉寂。
舰桥内,最后一点能量指示灯也熄灭了。应急灯惨白的光芒,勉强照亮了横七竖八倒下的身影。谢十三瘫倒在指挥席旁,脸色灰白得像旧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他那头原本乌黑的头发,此刻已是一片刺眼的灰白,仿佛生命被瞬间抽走了数十年。阿阮伏在主控台上,昏迷不醒,手指还保持着敲击的姿势。林默背靠着舱壁坐倒,战刀掉在身边,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嘶哑的杂音,显然肺部在最后的力量透支中受了损伤。汐蜷缩在角落,脸色苍白如雪,鼻下残留着未干的血迹,她的精神力消耗最大,此刻意识深处恐怕已是一片荒芜。
飞船像一口被遗弃的棺材,漂浮在这片法则初生、连时间都模糊不清的诡异空间。外部是无法理解的、流动的初始光芒和几何风暴,内部是生命迹象微弱的死寂。他们成功了,拯救了已知和未知的无数宇宙,却将自己放逐到了存在的边缘,生死未卜。
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
第一个动的是林默。他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挣扎着,用战刀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踉跄着走到谢十三身边,伸出手指探了探他的颈动脉,感受到那微弱到极点的跳动后,才松了口气,哑声道:“还……活着。”
这细微的声音和动作,像投入死水的石子。阿阮的身体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呻吟。汐的眼睫颤了颤,极为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眼神空洞而迷茫。
生存的本能,开始压倒极致的疲惫。
“能量……全完了。生命维持系统……靠备用电池,撑不了多久。”阿阮的声音气若游丝,她试图抬手操作控制台,却发现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氧气……也在减少。”林默喘着气,环顾四周,“这鬼地方……有可以呼吸的东西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起源之地,是规则的源头,而非生命繁衍的乐园。
希望仿佛刚刚诞生,就被更现实的绝望扼住咽喉。他们完成了奇迹,却要面对饿死、窒息,或者在这片虚无中慢慢衰竭而死的结局。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谢十三,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的眼皮挣扎着,似乎想睁开,却最终失败。但他干裂的嘴唇,微不可闻地动了动,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光……”
离他最近的林默俯下身,把耳朵凑近。
“看……外面……”
林默和勉强恢复一丝意识的阿阮、汐,都下意识地,或将沉重的头颅转向观察窗,或凭借残存的感应能力“望”向舰外。
景象让他们屏住了呼吸。
之前被“虚无奇点”威胁和激烈战斗所掩盖的“起源之地”,此刻显露出它真正的、不可思议的一面。那些流动的光芒和几何风暴,并非混乱的破坏性能量,而是……规则形成的过程。他们看到“因果”如何像藤蔓般缠绕生长,看到“时间”的溪流如何分叉又合并,看到“物质”最基本的粒子如同星辰般闪烁、组合、消散。这里没有生命,却蕴含着生命诞生所需的一切最原始的“可能性”。
而更让他们心跳加速的是,在那个新生的、包裹着沉睡造物主的“梦境宇宙”的光晕边缘,随着其内部规则的稳定运行,正极其缓慢地、自然而然地“渗出”一丝丝极其精纯、充满生机的能量流。这能量不同于他们已知的任何一种,它更接近……“存在”本身的概念。
阿阮的眼中猛地爆发出一点光彩,那是科学家看到新定律时的狂热,尽管她虚弱得快要死去:“那能量……可以被转化……如果……如果能接收到……”
希望,以一种他们从未想象过的方式,重新露出了微光。他们或许无法直接吸收那种能量,但“希望之光号”的引擎和转化系统,其最初的设计理念,正是基于对多元宇宙能量的适应性。也许,只是也许,他们能像植物适应新土壤一样,尝试捕捉、转化这来自“起源”的能量。
这需要时间,需要运气,更需要他们顽强的求生意志。
谢十三似乎感知到了同伴们情绪的细微变化,他不再试图说话,而是用尽最后力气,将一只颤抖的手,轻轻放在了冰冷的甲板上。
林默明白了。他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开始检查飞船结构损伤情况。阿阮闭上眼睛,用残存的精神力感知着外部能量的细微波动。汐支撑起身体,尝试连接几乎报废的初级感应器。
飞船依旧破败,寂静中只有艰难的呼吸声。但在那片无尽的、刚刚诞生的“梦境宇宙”光芒的映照下,在这片万物起源之地,几个渺小却坚韧的人类,在经历了拯救宇宙的壮举后,开始了他们属于自己的、下一场生存之战。
没有人知道未来会怎样。但至少,他们还活着,还有机会,去见证一个新时代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