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里的裂痕
二十七岁的夜晚,西餐厅里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水晶吊灯投下暖黄的光晕,将每一张餐桌都裹进温柔的氛围里。艾丽西亚面前的菲力牛排煎得恰到好处,切开时渗出浅粉色的肉汁,旁边点缀的芦笋翠绿鲜嫩,高脚杯里的红酒轻轻晃动,晃出一圈又一圈暧昧的涟漪。
坐在对面的男人是交往了半年的建筑师,他的指尖带着咖啡的温度,不久前还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此刻,他放下刀叉,眼神认真得近乎虔诚,声音低沉而温柔:“艾丽西亚,我们结婚吧。我想和你有个家,想有一个像你一样眼睛弯弯的孩子。”
风从落地窗的缝隙钻进来,掀起白色的桌布一角,烛光摇曳了一下,映得男人的眉眼愈发柔和。可艾丽西亚握着刀叉的手,却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银质的刀叉碰撞着瓷盘,发出细碎而尖锐的声响,像极了她此刻七零八落的心跳。
她张了张嘴,那句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的话,像一块烧红的炭,卡在喉咙里,烫得她舌根发麻,连呼吸都带着灼痛感。
来了,还是来了。 艾丽西亚的心脏狠狠往下沉,沉进一片冰冷的深渊里,我最怕的时刻,终究还是躲不过。 她看着男人眼里的光,那光里盛满了对未来的憧憬,盛满了对她的爱意,那样真诚,那样热烈,让她觉得字字句句都是凌迟。他说想要一个像她一样眼睛弯弯的孩子,可她给不了。她的身体里没有孕育生命的温床,没有子宫,没有卵巢,连一枚属于自己的卵子都没有。
她该怎么告诉他?告诉他自己生下来时,身体里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藏着本该属于男性的睾丸?告诉他在她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时,那场未经她同意的手术,切掉了她身体的一部分,也彻底切掉了她成为母亲的可能?这些话像一块块巨石,压在她的心头,压了二十多年。
男人察觉到她的异样,放下手中的高脚杯,伸手想抚摸她的头发,语气里满是关切:“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的指尖刚触碰到她的发丝,艾丽西亚就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抬头,眼眶瞬间泛红,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破音,像绷紧后骤然断裂的弦:“我不能生小孩。”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她看着男人的瞳孔骤然收缩,眼里的温柔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错愕与震惊。那暖黄的烛光,似乎也在瞬间变得冰冷。艾丽西亚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补充道:“我没有子宫,没有卵巢。”
她低下头,目光死死盯着餐盘里的牛排,那抹暗红色的肉汁,像一道凝固的伤口,刺得她眼睛生疼。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轻得像一阵风,带着浓浓的自嘲与绝望:“更可笑的是,我生下来的时候,有睾丸。”
说出来了,终于说出来了。 艾丽西亚的心里一片荒芜,看吧,他愣住了,他眼里的光灭了。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骗了他半年的感情,骗了他对未来的所有期待。也是啊,有谁会愿意和一个生来就带着睾丸的女人约会?又有谁会愿意娶一个连孩子都生不了的怪物?
烛光还在跳跃,映出男人脸上清晰的错愕与无措。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餐厅里的爵士乐依旧悠扬,邻桌传来情侣的低声笑语,可这些热闹,都与艾丽西亚无关了。她忽然觉得很累,累得连伪装的力气都没有了,累得连挤出一个笑容都做不到。
她拿起放在椅背上的包,起身时,椅子腿在光滑的地板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没有看男人的眼睛,只是低声说了一句:“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她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是在逃离,没有回头,也没有听见身后是否有挽留的声音。
走出餐厅的那一刻,夜晚的凉风猛地灌进衣领,带着深秋的寒意。艾丽西亚裹紧了身上的外套,才发现自己的脸上早已冰凉一片。那些滑落的眼泪,混着晚风,落在嘴角,咸涩得让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