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改革办拟召开“劳动者心理安全建设现场会”，计划推广服务中心模式至全省。
会议议程：领导揭牌、经验汇报、合影留念。】
林夏盯着屏幕上那个红头文件的扫描件，尤其是“经验汇报”四个字，简直像是一根烧红的针扎进眼睛里。
推广？现在？
这里的每一个申报者都还在泥潭里挣扎，赔偿金一分没到账，心理创伤刚刚撕开一道口子透气，这帮人就要拿着还没干的血痂去贴金做政绩了？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脑海中炸开：【提示：行政惯性已启动。
目标：将未完成的“救助”转化为已完成的“成果”。
当前风险等级：极高。
如果不干预，服务中心将彻底异化为面子工程。】
“想把我们做成标本挂墙上？”林夏关掉页面，手指在桌面上敲得发白，“也得看标本会不会咬人。”
她没有打电话去那个所谓的会务组大吵大闹，那是最蠢的办法。
既然邀请函已经发到了反击者联盟的公邮里，既然他们需要一个“民间组织代表”来粉饰太平，那她就去。
只是这出戏怎么唱，剧本得换换。
林夏打开文档，敲下一行标题：《待解决问题清单》。
没有华丽的ppt，没有感人至深的煽情故事，甚至没有一句感谢领导关怀的场面话。
第一条：至今无一例劳动侵权获得足额赔偿。
第二条：申报者平均待业时长已突破八个月。
第三条：72%的单亲妈妈正面临断供风险。
整整三十七项，全是赤裸裸的、血淋淋的伤口。
她把这份文档发给了负责打印会议资料的小实习生，只留了一句话：“这是唯一的发言材料，我不做ppt，直接印在资料册第一页，方便领导审阅。”
实习生大概是刚入职，根本不懂其中的利害关系，只觉得这位“林总”气场吓人，乖乖回了个“收到”。
会议当天，会场布置得花团锦簇。
背景板巨大无比，上面写着“温暖照亮归途”六个烫金大字，图案设计得很巧妙，把服务中心的驿站门贴和政府徽章融合在了一起，看着既温馨又官方。
阿哲戴着个鸭舌帽，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混在布展的工人里晃荡。
他趁着这帮人去吃盒饭的空档，从背包里掏出一卷特制的透明贴膜。
那是他昨晚跑遍了半个城才找到的一家能做这种特殊工艺的打印店。
“贴膜？你当手机呢？”当时老板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
“比手机贵重，”阿哲当时笑得很贼，“贴的是良心。”
现在，他手脚麻利地把这层膜覆盖在了原有的背景板上。
平时看着完全透明，毫无异样。
但只要舞台灯光一打，角度稍微偏一点……
会议开始前十分钟，领导们陆续入座。
镁光灯亮起，主持人满面春风地走上台：“尊敬的各位领导……”
突然，台下有人发出一声极轻的“咦”。
主持人背后的背景板上，那句“温暖照亮归途”下面，隐隐约约透出了一行行灰色的字，像是从墙体里渗出来的霉斑，又像是某种幽灵般的弹幕：
“赔偿未到账”
“孩子仍辍学”
“药费自付中”
主持人的笑容僵在脸上，足足迟疑了五秒。
他下意识地看向第一排的领导，发现没人注意到背景板的异常，才硬着头皮继续念词，只是语速明显快了不少，像是在逃避身后那些无声的控诉。
林夏坐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幕，嘴角没有任何笑意。
轮到圆桌讨论环节，议题是“如何量化社会心理服务成效”。
顾沉舟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上台，手里却没拿任何讲稿，只拎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主持人为了活跃气氛，笑着问：“顾老师，听说您有一套独创的数据模型，能跟我们分享一下吗？”
“当然。”顾沉舟推了推眼镜，直接把电脑连上了大屏幕。
没有精美的饼状图，没有上升的曲线。
屏幕上跳出了三个人的档案界面。
实时数据，甚至能看到后台的刷新时间。
“王某，前大厂p7，等待仲裁判决第一百八十九天。房租拖欠：四十五天。子女课外班退费状态：申请中。”
“张某，前财务主管，单亲母亲。最新焦虑量表得分：九十二（重度预警）。上周面试失败次数：四次。”
全场一片死寂，连那个负责记录的速记员都停下了手。
顾沉舟指着屏幕上的红色数字，声音平静得像是在念一份尸检报告：“这就是你们要的KpI。在这里，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个正在崩塌的家庭。所谓的成效，不是我们填了多少张表，而是这些数字什么时候能归零。”
说完，他“啪”地一声合上电脑，屏幕黑了，但那些红色的数字仿佛还残留在众人的视网膜上。
茶歇时间，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几个领导模样的男人聚在一起低声交谈，脸色都不太好看。
“茶水有些凉了。”一个穿着制服的服务员走过来，给其中一位副局长续杯。
副局长刚想说声谢谢，就听见那个服务员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刘局，您去年签批的那份‘结构性优化’裁员备案里，第四十二个名字，是我丈夫。”
副局长的手一抖，茶水溅出来几滴，烫在了手背上。
他猛地抬头，却只看到一个穿着马甲的背影，正平静地走向下一桌。
另一边，一个年轻的服务员在回收纸杯。
她在收走一位处长的杯子时，不经意地在他手边留下了一张便签。
处长以为是什么会议通知，拿起来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的话：
“你说的温暖，够不够付我妈妈下个月的化疗费？”
两人做完这一切，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停留，就像真正的服务员一样，悄无声息地从侧门退了出去。
只留下几个坐立难安的大人物，看着手里的茶杯，仿佛那是刚出炉的烙铁。
会议还在继续，但那种原本喜气洋洋的氛围已经被撕得粉碎。
而真正的杀招，此刻才刚刚上线。
陈导坐在会场外的面包车里，盯着两块监视器。
左边是会场内的实时直播信号，领导正在做总结陈词，满嘴都是“高度重视”、“大力推广”。
右边，是反击者联盟刚刚上线的视频流。
屏幕被一分为二。
左边是领导激昂的发言，右边则是实时滚动的申报内容：
“刚被优化，房贷断供……”
“确诊中度抑郁，不敢告诉家里人……”
“投了三百份简历，hR说我年纪大了……”
那些声音重叠在一起，像是海浪拍打着礁石。
视频的标题只有十个字：《你们开完会，我们接着活》。
林夏看着手机上那个不断跳动的播放量，系统提示适时浮现：
【提示：当改变只是仪式，坚持就成了最激进的行动。
舆论穿透力判定：S级。】
镜头慢慢拉远，画面定格在会议中心几公里外的服务中心。
那里没有鲜花，没有红地毯，只有彻夜通明的灯火。
申报终端的屏幕还在不断亮起，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正在下坠的人，抓住了最后的一根稻草。
会议结束的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林夏是被一阵急促的系统提示音吵醒的。
她揉了揉太阳穴，眼前浮现出一行前所未有的刺目红字：
【警告：检测到高阶资本力量介入。】
【对方已启动“焦土战术”。】
她还没来得及细看，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来自陆景深的微信，内容简短得令人心惊：
“别去公司，看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