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件的主题栏里赫然写着:“中华女性创新榜·年度先锋奖入围通知”。
附件里的颁奖词初稿写得花团锦簇:“她们是一群在废墟中起舞的勇者,向世人证明,从失败的土壤里也能开出最艳丽的花。”
视网膜上的系统警告红框还在闪烁,【荣誉陷阱】四个字像是有毒的霓虹灯。
林夏没有回复那个名为“确认函”的文件,而是转身走向办公室角落那个早已落锁的铁皮柜。
钥匙插进锁孔,发出涩滞的摩擦声。
这里面装的不是荣誉,是“反击者联盟”成立以来所有的“失败案例”。
她抽出最厚的那一份档案袋。
封面上的名字已经被划掉,只剩下一个编号:1034。
那是三个月前退群的一位大姐。
为了转型做直播带货,大姐听信某机构忽悠,抵押了唯一的房产去建所谓的高端直播间,结果换来的是全自动机器刷出来的假流量。
最终,房子没了,丈夫留下一纸离婚协议书,理由是“不想跟疯子过日子”。
林夏把档案袋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桌上。
没有精美的ppt,只有皱巴巴的法院传票、银行催收函,还有那张被揉烂后又展平的离婚协议。
她拿起笔,在那张写满漂亮话的颁奖词背面,用力写下一行字:“如果这是你们说的话,麻烦先看看根扎在哪儿——那是死人堆。”
她将这些带着霉味和绝望气息的纸张重新装订,叫了同城急送,收件人直接填了组委会负责人的名字。
那边刚发火,阿哲这边就骂了一句脏话。
“这帮孙子,修图技术比美颜相机还狠。”阿哲把电脑屏幕转向林夏,嘴里叼着的棒棒糖棍上下晃动。
屏幕上是组委会刚刚上线的预告专题页。
头图用的正是“喘息驿站”的一张工作照。
原图中,墙角那块因为漏水而剥落的墙皮,以及门缝里塞进来的那张红字催债单,全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盆生机盎然的绿植和并不存在的暖黄色氛围灯。
“看着挺温馨是吧?”阿哲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他们想看那种‘虽败犹荣’的励志片,我偏要给他们看纪录片。”
十分钟后,一个名为“还原本能”的活动链接被扔进了各大社交平台。
规则很简单:邀请本次提名的十位“先锋人物”,各自上传一张“最不想被看见的照片”。
没有滤镜,没有构图。
第一张照片就让服务器卡顿了一下。
那是某位创业失败的单亲妈妈发来的——一张深夜急诊室的缴费单,余额显示不足,旁边是一只抓着手机、指甲缝里全是黑泥的手。
接着是第二张,一个年轻女孩拍下了自己正在燃烧的工牌,火光映照出她浮肿的眼袋。
还有一张,是某位前大厂p8拍下的退租现场,满地狼藉中,只有那个昂贵的人体工学椅孤零零地立着,像个笑话。
这个名为《没得奖的那一夜》的照片合集,热度在半小时内就碾压了组委会那个精修的官方页面。
顾沉舟推门进来时,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脸上挂着那种标志性的、令人背脊发凉的微笑。
“他们肯定会改规则。”顾沉舟把文件递给林夏,“与其等他们删帖,不如我们帮他们‘完善’一下评选标准。”
这是一份《反荣誉异化提案》。
顾沉舟援引了欧美几家顶级风投的尽职调查模型,建议组委会增设一个核心指标——“代价披露率”。
“既然要评选‘从失败中站起来’的英雄,那就要量化失败的成本。”顾沉舟指着条款中的一行小字,“参评组织必须公开过去三年内,因决策失误导致成员背负债务的具体金额,以及决策者的连带责任比例。”
这一招毒辣至极。
组委会如果不采纳,就是承认奖项注水;如果采纳,这个所谓的“创新榜”将面临无人可颁的尴尬——因为放眼望去,几乎没有一家机构敢把这种血淋淋的账本摊在阳光下。
果不其然,仅仅过了两小时,就有小道消息传出:本届大奖评审陷入僵局,全数入围者皆未达标。
但这还不是结束。
李曼的私人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对方语气亲切得有些过分,自称是组委会秘书长。
“李小姐,由于特殊原因,我们考虑为林夏女士单独设立一个‘特别致敬环节’。不需要那些繁琐的审查,只要她到时候上台讲两句心路历程……”
李曼看着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林夏,林夏的手边还放着那瓶没吃完的褪黑素。
“抱歉。”李曼的声音温柔但坚决,她甚至没跟林夏商量,“林夏最近的心理状态评估不达标,医生建议远离强光和高分贝环境。”
挂断电话,李曼顺手填了一份《止损评估访谈表》,在“当前建议”一栏写下:“当事人心理负荷已达临界值,不宜进入聚光灯环境,这不仅是对她的保护,也是对公众的负责——毕竟,没人想看一个‘疯子’在领奖台上撕毁奖杯。”
她将这份报告的副本,直接抄送给了组委会的官方邮箱。
夜幕降临,老办公室的百叶窗被拉得严严实实。
陈导架起了那台有些年头的老式投影仪,镜头光束在尘埃中打出一道光路。
“只有五张票,就在这儿看。”陈导按下播放键。
这支名为《领奖台与地板》的短片,没有任何旁白。
画面左边,是历年各大颁奖礼的混剪,鲜花、掌声、激动的泪水、精致的妆容。
画面右边,是“反击者联盟”的监控录像:凌晨三点的仓库,阿哲蹲在地上清点退货包裹,累得直接睡在纸箱上;李曼在电话里被人骂了半小时,挂断后默默去洗手间擦干眼泪出来继续微笑;林夏盯着电脑屏幕,手里攥着那份全是红字的财务报表,指节发白。
两个画面并行播放,那种割裂感让人窒息。
片尾,没有导演署名,只有一行黑底白字的滚动数据:
“倾听时长:4,872小时。”
“陪哭次数:1,203次。”
“替人记住痛苦:∞。”
放映结束,老旧的投影仪风扇还在嗡嗡作响,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默。
林夏看着那块空白的幕布,系统提示框缓缓浮现,这次不再是刺眼的红色,而是沉静的幽蓝:
【提示:当掌声响起时,真正重要的人往往正在关灯。】
【当前“虚荣诱惑”抵抗值:100%。】
就在这时,办公室那台用于接收正式公文的传真机突然“滋滋”地响了起来,一张印着组委会红色抬头的A4纸正缓缓吐出。
林夏走过去,指尖按住了那张还在发热的纸。
她还没看内容,但某种直觉告诉她,对方的底牌已经打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