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深回了一个极其简短的“1”。
林夏收起手机，目光从远处漆黑的建筑群收回，转身走进会议室。
屏幕上，一行烫金的大字正在循环滚动：【未来职人生活实验场·奠基仪式·本周五隆重举行】。
“他们急了。”林夏指尖轻点桌面，“奠基仪式提前了两天，而且请来了半个互联网圈的大佬站台。这是想用混凝土把我们的嘴连同地底下的秘密一起封死。”
“那就送他们一份大礼。”阿哲把脚架在桌上，一脸坏笑，“既然要浇筑第一方混凝土，咱们不得给人家添点‘骨料’？”
第二天，主办方的公关总监收到了一份来自“反击者联盟”的快递。
拆开包装，是一套做工极其考究的定制地砖模具。
外形古朴，完美复刻了原“沉默者之家”外墙那种充满年代感的青砖纹路。
更绝的是，模具内部预留了精巧的凹槽，尺寸刚好能嵌入那些刻着记忆坐标的陶土片。
随礼附赠一张卡片，字迹娟秀有力：“愿新地基不忘旧脚印——林夏敬上。”
公关总监对着这份礼物足足看了五分钟。
扔了吧，显得大厂气量狭小，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又得被那个女人做文章；用吧，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查过了吗？”总监问助理。
“查了，就是普通的模具，没有任何窃听设备或危险品。”助理小心翼翼地回答，“而且……这设计确实挺有艺术感的。如果我们不用，显得我们心虚，像是在抹杀过去。”
“那就收下。”总监咬了咬牙，“安排在仪式最后环节，作为一个‘传承与新生’的象征性展示。别让他们抓到把柄。”
他千算万算，唯独没算到那些看起来像艺术纹路的凹槽内侧，暗藏了数百份公开可查的记忆坐标编码。
只要有人对着这块砖扫码，跳出来的不是什么企业介绍，而是这片土地上每一个被裁员工的离职倒计时。
这是林夏给这栋摩天大楼埋下的第一颗“逻辑地雷”。
与此同时，阿哲的“错位导航行动”正在城市的数据血管里病毒式蔓延。
周五傍晚，正是下班高峰。
一位大厂程序员在App里搜索“附近的厕所”，屏幕上不仅跳出了距离，还附带了一行灰色的小字备注：【此地曾为2023年裁员面谈等候区，平均等待时长45分钟】。
他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眼花了。
地铁站出口，无数疲惫的打工人戴着耳机，原本期待听到那句机械的“请注意脚下安全”，结果耳机里传来的却是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您已进入2023年百人集体离职步行路线，请注意脚下记忆，别踩碎了谁的青春。”
“卧槽？这什么彩蛋？”
有人开始截图，有人开始录屏。
“谁做的？百度还是高德？”
“不管是哪家，这也太敢了吧！”
不到两小时，“#导航里的鬼故事#”冲上了热搜尾巴。
各大地图厂商的技术团队炸了锅，疯狂排查代码，却发现这些信息像是有生命一样，根本不属于任何一个已知的兴趣点图层，而是被伪装成了用户上传的“路况反馈”，混在海量数据里，删都删不完。
阿哲看着后台疯涨的数据，笑得前仰后合：“这叫数字涂鸦，懂不懂？只要这城市还有人记得，这路就封不住。”
另一边，顾沉舟的战场则更加无声且致命。
他没有参与这场狂欢，而是坐在满是卷宗的办公室里，最后一次校对那份《民间记忆空间建设指南》。
这份文件并不长，却字字珠玑。
它不是单纯的抗议书，而是一份极具可操作性的“特洛伊木马”。
里面详细列举了如何利用“城市微更新”政策，合法合规地在商业用地中嵌入“记忆节点”。
“顾律，这东西发给谁？”
“发给制定规则的人。”顾沉舟将文件加密打包，通过律所的内部渠道，匿名推送到五个正在规划产业园的城市人大代表参阅材料库中。
资本想要抹去创伤，想要打造一个光鲜亮丽、没有任何负面记忆的“洁净空间”。
但顾沉舟偏要告诉管理者：一个没有记忆的城市，是不具备文化增值的潜力的。
这种“降维打击”的效果立竿见影。
仅仅过了一周，千里之外的某市旧厂区改造方案公示中，突然多出了一项名为“职工口述史采集角”的专项预算。
设计图的角落里，那面若隐若现的铭牌墙，像极了林夏手中的那块陶土片。
而最让林夏感到意外的，是李曼那边的动静。
自从“地下生根计划”启动后，李曼一直在处理大量的会员反馈。
其中一条留言引起了她的注意：“我爸妈死活不提以前的事，哪怕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也说那是为了我不受影响。”
沉默，是上一代职场人最后的尊严，也是最深的伤疤。
李曼沉默良久，推出了“隐形传承计划”。
没有宏大的叙事，只有琐碎到让人心颤的细节。
一个刚搬家的女孩，在收拾阳台时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旧花盆。
泥土散落一地，她蹲下去捡碎片，却发现花盆底部的陶土上，被人用力地压印了一行小字：【2022年6月17日 被优化】。
那天是她高考结束的日子。
那天晚上，妈妈做了一桌好菜，笑着祝贺她解放了，只字未提自己刚刚失业。
女孩拿着那块碎片，蹲在满是泥土的地板上嚎啕大哭。
她颤抖着手拍下照片发到社交平台，配文只有一句：“我妈从没说过那天的事，原来她把委屈种进了花盆里。”
这条动态像一颗催泪弹，瞬间击穿了互联网那层冷漠的防御。
两千万阅读量，无数人在评论区里翻找家里的旧物，试图拼凑出父母被隐瞒的另一面。
舆论的风向彻底变了。
这不再是一群被裁员工的无病呻吟，这是一场关于两代人、关于尊严与生存的全民共情。
陈导抓住了这个瞬间。
她重返工地外围，镜头不再对准那些冰冷的钢筋水泥，而是对准了围挡之外的人。
有人默默放下一朵白菊，有人对着早已失效的二维码发呆，有个穿着校服的少年蹲在地上，正用作业本纸临摹墙上残留的粉笔字。
那些字迹已经被风吹得模糊，但依然能辨认出倔强的笔锋。
镜头贴着地面缓缓推进，在一处被工程车压裂的水泥缝隙里，一株不知名的野草正顽强地钻出来。
它的叶脉之间，竟夹着半片没烧尽的纸灰，依稀可见“赔偿”两个焦黑的字眼。
视频上传完毕，标题只有五个字：《访客登记簿》。
系统界面在林夏眼前再次展开，那行红字刺眼得让人心惊：
【场所死亡后，朝圣才真正开始。】
林夏关掉视频，这一仗，他们赢了面子，也赢了里子。
但她没有丝毫放松。
因为陆景深那边传回的消息，验证了她最坏的猜想。
那个工地的用电申请额度，是普通住宅区的二十倍。
“不仅是数据中心。”林夏盯着窗外逐渐亮起的霓虹，喃喃自语，“那是某种更庞大的运算怪兽的巢穴。”
就在这时，她视野中的系统面板突然剧烈抖动了一下，原本冷静的蓝色数据流瞬间变成了警示性的橙红色。
那不是针对某个人或某个方案的提示，而是一条极其诡异、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异常数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