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封里装的文件并不厚，只有两张A4纸。
林夏手指捏着纸角，甚至没去读那一长串官僚气息浓重的抬头，目光直接落在红章旁边的三个黑体字上：停工令。
理由找得很刁钻——“涉嫌未完成周边生态噪音评估”。
“呵。”林夏没忍住，气音从鼻腔里哼出来。
这片地以前是烂尾的工业园，周围除了荒草就是老鼠，唯一的“生态”大概是几只流浪猫。
拿这个卡脖子，摆明了就是不想让你盖，但又找不到实质性的把柄，只能用这种软刀子磨洋工，拖死你的现金流。
她视网膜左下角突然浮现出一行半透明的小字：【检测到行政拖延战术。
对方核心诉求：消耗资金链。
应对建议风险评估：硬刚胜率15%，迂回胜率85%。】
“林总，施工队那边问还要不要卸货，水泥罐车在门口堵了一排了。”阿哲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平板，眉头皱成了川字。
“卸。”林夏把停工令随手压在咖啡罐底下，像压一张废纸，“但不是卸进工地。让师傅把车开到围挡外面。”
她转头看向正捧着保温杯吹热气的李曼：“曼姐，去跑一趟街道办。别去住建局，去宣传口。就说我们响应号召，要把工地那个丑不拉几的铁皮围挡，改造成‘城市记忆驿站’。”
李曼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眼睛亮了：“你是想换个皮？”
“既然他们说我有环保问题，不让动土，那我就不动土。”林夏走到窗前，看着楼下那一圈蓝色的铁皮，“我在铁皮上贴画总行吧？把附近老厂区的变迁史，还有我们‘石语计划’里那些工人的故事，做成展板贴上去。只要街道办盖了章，这就不叫‘违规施工’，这叫‘社区文化建设’。”
李曼比了个oK的手势，抓起包就往外走。
两个小时后，审批通过。
林夏坐在电脑前，手指飞快地在后台敲下一行指令。
“地理围栏推送已激活。”
只要有人靠近这片围挡三十米范围，手机就会像中了毒一样，自动弹出一条消息：【这里曾有一个不说真话的世界，但现在，墙上写满了名字。】
这招很损，但管用。
仅仅过了一晚，围挡前就成了网红打卡点。
住建局的人几次开着执法车想过来撕封条，看见围挡前举着自拍杆直播的几百号人，又灰溜溜地把车倒了回去。
众目睽睽之下，撕“文化墙”？
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
但这帮人的手段不止于此。
深夜十二点，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的敲击声。
阿哲突然骂了一句脏话：“操，真阴。你们看地图。”
他把平板投屏到大屏幕上。
某度、某德地图上，“沉默者之家”的坐标凭空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空白，官方发布的最新城市更新方案里，这块地被抹得干干净净，仿佛这里从来没有过建筑，也没有过人。
“这是想在数字层面上把我们抹杀。”阿哲咬着烟蒂，手指在机械键盘上砸得噼啪作响，“行，玩数据是吧？老子陪你们玩。”
他启动了“地图标记复活计划”。
“既然官方数据不显示，那就让用户自己标。”
指令下发到社群的瞬间，屏幕上的地图开始疯狂闪烁。
一个个红色的自定义图钉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
“此处埋名三千二百一十七”
“这儿有个不服输的魂”
“谁删我跟谁急”
短短两天，这个坐标点的用户标记量过载，直接把该区域顶成了热搜第一。
导航软件的后台算法大概是崩了，试图清洗数据，但删一个冒出来十个，最后索性摆烂，默认保留了那片密密麻麻的红点。
“物理上停电，数据上抹除，接下来该断粮了吧。”
顾沉舟推开会议室的门，手里拎着一捆黑色的绝缘胶带，身上带着股机油味。
他刚从配电室回来。
“果然，那帮人想动电闸。”顾沉舟把胶带扔在桌上，给自己倒了杯水，“监管部门找借口说线路老化，要进行‘全区检修’，暗示今晚就断电。”
“监控怎么办？”林夏问。
“放心。我找了隔壁那排餐饮店的老板。”顾沉舟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弧度，“一家两千块的‘备用金’，换他们后厨的备用线路。线我已经偷偷埋进去了，走的是下水道，神仙也查不出来。另外，所有的摄像头我都改了太阳能蓄电，断了主线照样能录48小时。”
正如顾沉舟所料，凌晨两点，工地四周的路灯毫无征兆地全灭了。
黑暗笼罩了那片写满名字的围挡。
两个穿着黑色雨衣、看不清面容的人影，鬼鬼祟祟地摸到了围挡底部。
他们手里拿着撬棍，显然是冲着藏在夹层里的那个U盘去的——那里备份着所有被裁员工的原始证言。
就在撬棍刚刚插进缝隙的瞬间。
“咔哒。”
一声轻响。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围挡对面，老旧居民楼的阳台上，一盏感应灯亮了。
紧接着，像是连锁反应，整栋楼、连带着旁边小卖部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
那是附近居民自发安装的联动感应灯。
强光瞬间将那两个黑影照得无所遁形。
他们像见光死的蟑螂，慌乱地遮住脸，连撬棍都顾不上拿，仓皇逃窜。
这一幕，被依然在此刻运转的摄像头拍得清清楚楚。
第二天一早，陈导就把这段视频剪了出来。
全片没有一句旁白，只有黑白的监控画面，和那个瞬间点亮的“万家灯火”。
标题只有一句话：【你看不见的时候，光一直都在。】
视频发出半小时，转发量破了十万。
而在围挡的另一侧，李曼也没闲着。
她在一棵大槐树下支了个简单的棚子，挂了个牌子：“心理疏导进社区”。
桌上摆着一大桶免费的凉茶。
起因是一位母亲的来信，说她失业的儿子天天来这儿盯着墙发呆，怕孩子想不开。
李曼刚把摊子支起来，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老头就背着手晃悠过来了。
“姑娘，你们这还要人手不？”老头指了指牌子，“我是退休的中学老师。你们那墙上的事儿我不全懂，但我看得懂这些字里的痛。我没什么本事，就能陪人唠唠嗑。”
不到七天，这样的“茶水摊”在全国各地的分部围挡外冒出了十二个。
有送水的，有送伞的，还有那个退休老教师，每天雷打不动地坐在那，听那些年轻人发牢骚，然后笑呵呵地给他们递纸巾。
那些想让这块地“消失”的人并没有意识到，他们越是用力压制，这里反而扎根越深。
这栋楼还没盖起来，地基却已经长在了人心肉里。
林夏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那个热闹的茶水摊，还有围挡前络绎不绝的人群。
“系统提示：民间协防网络已覆盖全部在建点位。舆论护盾强度：极高。”
视网膜上的字迹闪烁着幽幽的蓝光。
就在这时，一个新的弹窗突兀地跳了出来，红得刺眼，伴随着轻微的震动感。
【警报：检测到核心资本方已介入。
对方正在调取“反击者联盟”所有合伙人的个人征信及家庭背景资料。】
林夏瞳孔微微一缩。
小打小闹的行政干扰结束了。
真正的猎手，入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