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面无表情的宦官驾着嫪十七，从长乐宫正殿出来，沿着宫苑深处的石板路前行。脚下的路越来越偏僻，两旁的宫灯渐渐稀疏，最后只剩下几盏昏暗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将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沿途的侍卫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茂密的灌木丛与破败的宫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与前殿的庄严华贵判若两个世界。
最终，他们在一间隐藏在竹林后的耳房停下。这耳房通体由青灰色石块砌成，墙面斑驳，布满青苔，唯一的出口是一扇厚重的铁门，门上锈迹斑斑，还挂着一把巨大的铜锁。宦官打开铜锁，推开铁门，一股混杂着尘土、霉味与潮湿气息的冷风扑面而来，让嫪十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进去。” 左侧的宦官面无表情地推了嫪十七一把，将他推入耳房。嫪十七踉跄着站稳，还未看清室内景象，铁门便在他身后 “哐当” 一声合拢，铜锁再次锁上，黑暗与霉味瞬间将他吞噬。他伸手摸索四周，触碰到的是冰冷潮湿的石壁，墙壁上还凝结着水珠，滴落下来，在地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发出 “滴答” 的声响。
这里不似长安城内正规的诏狱 —— 没有铁窗，没有看守，甚至连一盏灯都没有，更像是宫中私设的囚室，隐秘而压抑，专门用来关押那些 “不宜公开” 的犯人。嫪十七背靠冰冷的石壁，缓缓坐下，黑暗中，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以及室外偶尔传来的风声与虫鸣。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逝，没有日夜交替，也没有时钟滴答，只有无尽的沉寂与压抑。嫪十七的思绪纷乱如麻：吕后为何不将自己直接打入诏狱，反而关在这偏僻的耳房？是还在犹豫如何处置自己，还是在等待某个时机？项伯那日在废祠到底是生是死？若他已被擒获，是否会将自己供出？还有韩信，吕后说要先处理他，如今他是否已遭遇不测？
他越想越焦虑，双手紧紧攥成拳头 —— 自己在楚营多年，知晓太多隐秘：鸿门宴上的细节、刘邦家眷在楚营做人质时的对话、项羽分封时的内部争议…… 这些信息，在和平年代或许无关紧要，但在如今的权力旋涡中，却成了取死之道。吕后留着自己，恐怕不是心慈手软，而是想从自己口中榨取更多有用的信息，或是将自己当作牵制他人的棋子。
不知过了多久，铁门突然 “吱呀” 一声被打开，一道微弱的光线射了进来。嫪十七连忙眯起眼睛，适应光线的变化。只见一名身着灰色宦官服的老宦官，提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缓步走了进来。他身形佝偻，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看起来已年近七旬，动作缓慢而迟钝，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老宦官将手中的食盒放在地上，里面是一碗粗糙的粟米饭和一小碟咸菜，还有一个盛着水的陶碗。他放下东西后，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借着油灯的微光，看似浑浊的眼睛飞快地扫了嫪十七一眼。随后，他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嫪十七凭借多年的观察与默契，隐约看出他说的是两个字：“慎言。”
说完，老宦官不再停留，提着油灯，缓缓退出耳房，铁门再次关上，黑暗重新笼罩。嫪十七心中猛地一动 —— 这老宦官是谁？是吕后派来试探自己的，故意用 “慎言” 二字引诱自己露出破绽？还是暗中同情自己的宫人，特意前来提醒自己，面对吕后的审问时不要多言，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他不敢确定，却也不敢轻视这两个字。那 “慎言” 如同针一般，刺入他紧绷的神经，让他更加警惕 —— 无论老宦官的意图如何，这都意味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或许都在他人的监视之下，任何一个疏忽，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
接下来的两天，日子过得异常平静。没有任何人前来审问，也没有任何人理会他，只有那老宦官每天定时送来饭食和水。他每次来都沉默寡言，放下东西便走，再也没有任何暗示，仿佛前几日的 “慎言” 只是嫪十七的幻觉。
可这种平静，却比直接的拷问更令人恐惧。嫪十七在黑暗中，每天都在反复梳理自己所知的一切：哪些信息是吕后可能感兴趣的，哪些信息可以作为自己的保命筹码，哪些话绝对不能说…… 他知道，吕后迟早会再次召见自己，而那一次，才是真正的生死考验。
第三天夜里，正当嫪十七昏昏欲睡时，远处突然隐约传来一阵喧嚣声。起初只是模糊的人语声，随后渐渐变成了马蹄声与兵器碰撞声，似乎有兵马在调动。嫪十七瞬间清醒，贴在石壁上，仔细倾听。可那喧嚣声只持续了片刻，便很快平息下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笼罩着嫪十七 —— 那喧嚣声，会不会与韩信有关？难道吕后已经对韩信下手了？若韩信已死，那么下一个，很可能就是自己。他在黑暗中坐了一夜，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直到天边泛起微光，都未能合眼。
翌日清晨，铁门终于再次打开。这一次，来的却不是那老宦官，而是两名身着黑色铠甲的陌生宫廷侍卫。他们面色冷硬，眼神锐利，一看便知是吕后的亲信卫队。其中一人上前一步，语气冰冷地说道：“皇后有旨，即刻宣太史令丞嫪十七，前往长乐宫正殿见驾。”
嫪十七心中一沉，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破旧的衣衫，跟随侍卫走出耳房。阳光刺眼，让他忍不住眯起眼睛，而前方通往长乐宫正殿的路，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一条通往地狱的黄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