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桐瘫坐在地,背靠着案腿,手指微微抽动。她听见小内侍的惊呼,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从门外涌来。几名宫人冲进偏殿,见到她脸色惨白、唇色发青,立刻有人跑去传御医。
她不能开口,不能动弹,只能用眼神示意那半杯残茶。一名老宫人端起茶盏闻了闻,皱眉不语。这时太监总管也赶到了,他看了一眼便命人封锁现场,不得移动任何物件。
苏桐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毒素让她四肢僵硬,但脑子还在转。昨夜皇后在凤仪殿说的话浮现在耳边——“奴才岂配定祖制?”“我要她当着皇上的面失态。”这些话不是气话,是预谋的开始。
她想起今晨尚茶局换了新人,宫女提过一句“手脚不熟”。可若真是失误,怎会偏偏落在她的茶里?只有皇后能调动尚茶局,也只有她会在这种时候动手。目的不是杀她,而是毁她名声。只要她在宫宴上突然失控,说出不合礼法的话,新政就会被扣上“妇人干政、扰乱朝纲”的罪名。
御医匆匆赶来,诊脉后说是气血亏虚,建议静养。苏桐心中冷笑。这病名说得轻巧,实则是掩盖真相。她拼尽力气抬起右手,在空中划了一个“茶”字,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太监总管会意,低声问:“可是茶中有问题?”
她眨了一下眼。
消息很快报到了皇帝那里。片刻后,皇帝派来的近侍亲自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进出。御医重新查验,取银针探入茶汤,银针迅速变黑。众人哗然。
苏桐仍坐在地上,呼吸微弱。但她知道,这只是开始。若就此退下,皇后便会安然无事,下次出手只会更狠。她必须出现在宫宴上,亲手揭开这场阴谋。
半个时辰后,两名宫女扶着她走入宫宴大殿。她脚步虚浮,脸色苍白,却坚持自己走完九级台阶。百官见状,纷纷侧目。皇帝坐在主位,眉头紧锁,目光落在她身上。
宴席刚开始,苏桐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她捂住胸口,从袖中取出一只银匙,将口中含着的一口茶水缓缓吐出。银匙接触液体的瞬间,表面泛起一层乌黑。
全场寂静。
御医上前验看,跪地奏道:“此茶含剧毒,虽量极轻,不足以致命,但足以使人神志混乱、言行失常。”
皇帝猛地站起身:“谁下的毒?”
苏桐没有回答,而是慢慢抬头,看向坐在高位的皇后。纳兰婉兮端坐不动,脸上带着关切,仿佛只是寻常担忧。
苏桐撑着宫女的手臂,一步步走向殿中。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她没有停下。她在皇帝面前跪下,声音沙哑却清晰:“臣妾不知何处得罪贵人,竟至一杯清茶也成为凶器。此茶出自尚茶局,所用器具皆为旧物,水源亦与往日相同。若无人暗中添料,何以至此?”
她顿了顿,抬眼直视皇后:“娘娘昨日曾言‘崇文重教是祖制,岂是奴才能定’,今晨又问‘她昨夜可熬至天明’。如此挂念臣妾行踪,莫非……便是为了亲手督办这一盏‘提神雪芽’?”
皇后手中的玉箸“当啷”一声掉在桌上。
她面色骤变,随即强笑道:“你病得糊涂了。本宫关心你,难道也有错?”
苏桐不答,只问皇帝:“请陛下彻查尚茶局今日当值之人,尤其是奉命送茶的宫女。”
皇帝沉声道:“准。”
不到一刻钟,那名宫女被带了进来。她浑身发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在御前质问下,终于哭着招认:“是皇后娘娘亲赐一包粉末,命我混入苏大人的茶中。她说……只放一次,量要准,不能伤性命,但要让她在宴会上失态。”
大殿一片死寂。
皇后猛然站起:“胡说!本宫何时见过你?”
宫女叩首不止:“娘娘亲召我去凤仪殿,亲手交给我一个小纸包,说这是安神的药粉,让我悄悄放入茶中。奴婢不敢不从……”
苏桐低头,声音很轻:“臣妾所惧者,非毒药,而在人心。然只要陛下明察,浊雾终有散时。”
皇帝久久未语。他看着皇后,眼神由震惊转为失望。他曾念及旧情,也曾顾全后宫体面,可今日之事,已触底线。
纳兰婉兮站在原地,脸色煞白。她想开口辩解,却发现满殿大臣无人敢与她对视。几位妃嫔悄然移开视线,连平日亲近的嫔御也低下了头。
她终于明白,自己输了。
不是输在手段不够狠,而是输在格局太小。她以为毁掉一个女人就能保住地位,却不知苏桐推动的是天下百姓的读书之路。她挡的不是一个人,是一股势不可挡的风潮。
皇帝缓缓坐下,声音冷如寒霜:“尚茶局涉案宫女押入内狱,严加审讯。其余相关人员,逐一排查。皇后……回凤仪殿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殿门一步。”
宫人上前,恭敬却不容拒绝地请皇后退席。
她走过苏桐身边时,脚步顿了顿。两人目光相接,苏桐没有得意,也没有怨恨,只有一片平静。
皇后转身离去,背影显得单薄而僵硬。
宴席未散,但气氛已变。大臣们低声议论,目光频频投向苏桐。她仍跪在殿中,身体虚弱,脊背却挺得笔直。
皇帝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亲手扶她起来:“你该休息了。”
苏桐摇头:“女子学堂的章程还未呈上,臣妾不能退。”
皇帝看着她,良久才道:“你比朕想象的更坚韧。”
苏桐轻轻开口:“因为我知道,有些人读书,是为了活下去。”
殿外风起,吹动檐角铜铃。苏桐扶着宫女的手走出大殿,阳光洒在脸上,有些刺眼。她眯起眼,望向远处的文渊阁。
那里还有许多事等着她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