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案头，苏桐将最后一份《百姓说学录》卷宗合上。窗外传来脚步声，春桃捧着包袱进来，低声说：“马车已备好，可随时启程回京。”
她起身，取下墙上挂着的斗篷。三日来黄土县的风吹得它边角微皱，袖口还沾着炭笔灰。那是孩子们在地上写字时蹭上的，她没让人洗。
这一路她没有多话。护学队送她到村口，老兵举手行礼，孩子站在一旁，手里攥着刚学会写的纸条。纸上歪斜写着“人、口、手”，和那天清晨一样。
进宫时天色尚早。御前太监通报后，她被引入紫宸殿偏厅。皇帝已在等候，面前摊着几份奏报，正是她此前派人加急送往京城的证据抄本。
玄烨宸抬眼看向她，目光沉静。“你说民间有人烧书毁物，阻扰孩童入学？”
苏桐上前一步，双手呈上新整理的册子。“不止如此。他们散播谣言，恐吓教员，收买乡老，意图让百姓以为识字是祸事。可事实如何，陛下请看——”她翻开第一页，“黄土县七日内新增入学孩童一百二十三人，邻里因田契纠纷闹上公堂的案子少了十七起，税册登记错误率下降四成。”
皇帝接过册子，一页页翻看。沉默许久，才开口：“你不怕吗？这些人背后有根基，有权势，若动了他们的利益，反扑会更狠。”
“怕过。”她声音平稳，“但我不退。书能重写，人能再教，只要朝廷不弃，百姓就有路走。”
他放下册子，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外头风动帘影，吹起案上一角文书。他盯着那飘动的纸边看了片刻，忽然道：“传内阁三位大学士，即刻入殿议事。”
半个时辰后，重臣齐聚。皇帝立于殿心，手中拿着苏桐呈上的汇总卷宗，当众宣谕：“自今日起，凡阻扰办学之人，不论出身门第，一律按‘妨政罪’论处；地方官推行不力者，降职查办；每府设‘教务司’，专管学务，直隶户部。”
殿内一片寂静。一名大学士欲言又止，终未开口。
诏令即刻下发。三道敕书同步批出：其一拨银十万两，专用于乡村校舍修建；其二调太学院百名教员，分赴各州主持教学；其三设立“教育功勋榜”，凡办学卓着者记入国史，子孙可享荫补。
消息传开不过一日，各地折子便陆续递入京城。原持观望态度的知府纷纷上书，请命主抓本地兴学事务；数位世家主动捐资建校，称愿为“明理之业”尽一份力；更有曾经闭门拒教的私塾先生联名上书，请求纳入官学体系，统一授课内容。
苏桐在文渊阁接见第一批前来报到的教员。他们来自南北不同州县，衣着朴素，神情肃然。一人上前拱手：“我们过去只教经义，如今明白，教人识账、认契、懂律，才是真有用。”
她点头，请他们在名册上签字。笔尖落下时，墨迹微微晕开。
晚间，她仍在案前忙碌。桌上堆满各地适龄儿童统计册、校舍图纸、师资分配表。春桃端来一碗热粥，劝她歇息片刻。
“再等一会。”她说，“这份《全国兴学章程》初稿明日就要呈上去，不能有疏漏。”
窗外夜深，文渊阁只剩这一处灯火未熄。远处宫墙之内，乾清宫檐下站着一道身影。皇帝手中握着一封刚送到的信，来自西北边陲一个小县。信纸粗糙，字迹稚嫩，却一笔一划写着：“我叫李阿妹，今天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
他看完，轻轻折好信纸，放入袖中。
次日清晨，苏桐奉召入宫。皇帝已在御书房等候，案上放着昨夜批阅过的章程草稿，页边密密麻麻添了朱批。
“你写的这些，不是小事。”他说，“是改风气，立民心。”
她低头应道：“只要朝廷肯推，百姓愿意学，总能一步步走通。”
皇帝从匣中取出一方印信，交到她手中。“从今日起，你为教务总督，统管全国兴学事宜。若有阻者，持此印可先斩后奏。”
她双手接过，沉甸甸的铜印压在掌心。
走出宫门时，阳光正照在台阶上。一辆马车等在阶下，车身上贴着一张新告示，墨迹未干。上面写着：“凡报名入学之家，子女年满十五，可择优录用为里正文书、税册登记员、驿站记事等职。”
一名老农拉着孙子站在旁边，指着告示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孩子仰头问：“爹，我也能去吗？”
老人用力点头：“能！去了就好好学，别怕人说闲话。”
苏桐上了马车，车轮缓缓启动。街道两旁已有孩童背着布包往临时学堂走去，有的手里还提着小灯笼，说是夜里值完班的护学队刚给的。
她掀开车帘，看见前方城门口竖起了一块新木牌，上面写着六个大字：
**识字明理，为民立命。**
马车驶过石板路，轮声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