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苏桐站在村口学堂门前,手里捧着一块木板。那上面贴满了碎纸片,是昨夜被撕毁的课本残页,她亲自用浆糊一片片粘好。几个孩子围在旁边,低头看着自己写过的字重新拼合在一起。
“书能坏,人不能退。”她说完,将木板挂在门框上方。阳光照在那些裂痕上,字迹虽歪斜,却清晰可见。
春桃递来一份名单,是今早报到的孩子人数。比昨日多了十二人。苏桐点头,把名单收进袖中,转身朝集市走去。
街边已有不少人聚集。她站上临时搭起的台子,声音不高,但每句都清楚。“有人烧我们的纸,剪我们的笔,吓我们的先生。他们不是怕孩子读书,是怕百姓明白账怎么算,地契怎么认。”
台下静了几息,接着有人低声议论。一个老农走出来问:“那咱们能做什么?”
“你们本来就在做。”苏桐看向他,“送孩子来上学,就是第一步。现在我要走第二步——请你们一起护学。”
她话音落下,便有二十多个青壮男子站出来,说愿意轮流守在学堂四周。一位退伍老兵主动领头,说自己识字不多,但力气不缺,夜里也能盯住动静。
午后,县衙偏厅内,周文远坐在主位,苏桐立于一侧。乡老、里正、教员和护学代表陆续到场。桌上摊着几份文书,是这几日收集的证据:三家大户联合雇人放火的工钱记录,茶馆说书人收受银两编排谣言的证词,还有私塾拒收报名孩童的签字画押。
“这不是小事。”周文远翻过一页,“这是联手阻政。”
苏桐接过话:“他们靠蒙蔽百姓赚钱,我们办的是明理之学。利害相冲,自然要斗。”
她提出设立“监督员”制度,每村推两人,专查教学点安全与异常动向,直报县衙。若有隐瞒不报,同责处置。众人听后,纷纷应允。
散会前,三位曾犹豫的地方官留了下来。苏桐单独与他们说话。
“你们担心得罪望族,丢了差事。”她说,“可若百姓因不识字被人夺田、多交租,怨气积深,谁来担责?是你们,还是朝廷?”
其中一人低声道:“若是上头无支持,我们难行。”
“现在就有。”苏桐从匣中取出户部批文,“办学成效计入政绩,年底考评优先升迁。经费已拨,只看落实。”
三人互视一眼,终是点头答应全力配合。
次日清晨,集市墙上贴出一张白纸刻印的简报,标题写着《百姓说学录·第一期》。内容全是实情:王小花课本被撕,其母当众哭诉;老秀才收到剪刀恐吓,当场展示原物;更有农户因学会看租约,发现东家多收三石谷,依法讨回。
旁边设了问答栏。有人问:“女子识字,真不会克夫?”下面答:“有个妇人识得药方,救了丈夫性命。你说克不克?”
围观者越聚越多,笑声渐起。几个孩子踮脚读着大字,一字一顿念出来。
傍晚,村中祠堂前摆了张长桌。苏桐请来那位农妇,让她当众讲自己如何核对租约、争回粮食。她说一句,台下应一声。说到动情处,不少人都红了眼眶。
“我一辈子没认过字,去年被人骗了五亩地的收成。”她举起手中契约,“现在我能看了,一个字都不许乱加!”
人群沸腾起来。有人喊:“我们也学!”还有人说:“明天就送娃去!”
第三日,流动宣讲队成立。五名退伍老兵骑马穿村,手持喇叭高声传话:“识字不算罪,睁眼不犯法!谁拦孩子上学,就是拦朝廷政令!”
消息传得飞快。原本闭门不出的几家私塾先生也悄悄送来申请,愿加入新学堂任教。理由只有一条:学生想学,他们不能不教。
苏桐坐在学堂里审阅最新一期简报稿样。春桃在一旁整理举报信件,大多是村民匿名递来的线索:某户夜间聚会密谈、某人向孩童发钱诱其退学、某茶馆仍在散布“读书折寿”的怪话。
“这些事要一件件查。”苏桐放下笔,“但现在更重要的是,让更多人敢站出来说话。”
她起身走到院中。护学队正在交接班,新一拨人带着棍棒和灯笼来了。老秀才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名年轻学子,说是自愿值夜。
“先生不必亲自来。”苏桐说。
老人摇头:“从前我只教四书五经,如今才懂,教人明理,才是真教书。”
风从门外吹进来,卷起地上几张未贴牢的简报。一名孩童跑过去捡起,展平后小心按在墙上。
学堂里传来朗读声,断断续续,却坚定。
“人……口……手。”
苏桐站在廊下听着,没有动。
远处炊烟升起,新栽的槐树晃了晃枝条。
一片嫩叶飘落,停在她的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