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员”的阴影,如同一种高维的辐射,无形无质,却渗透到了星尘哨站的每一个角落,渗透进了每个人的潜意识。那种被时刻“注视”并可能被随时“修正”的感觉,比任何实体敌人都更能侵蚀意志。哨站内部的氛围变得微妙,工作效率依旧,但创新与冒险的精神正悄然萎缩——谁也不知道,一个大胆的实验,一次出格的探索,会不会触发那无形的“修剪”机制。
凌霜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她知道,恐惧本身,正在成为“不稳定因素”。如果哨站失去了探索的勇气,变得固步自封,那和他们当初选择“关窗”自守又有何区别?这甚至可能违背了“守望者”玄渊开辟这条道路的初衷。
她必须打破这种僵局,哪怕冒着被“修剪”的风险。
“艾琳娜,雷暴,”凌霜将两人召至她的私人简报室,这里进行了最高级别的信息屏蔽,“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管理员’标记我们,要求‘稳定’。但‘稳定’不等于‘停滞’。我们需要主动测试它的‘容忍边界’。”
“太冒险了,指挥官。”雷暴眉头紧锁,“我们根本不知道它的底线在哪里。万一……”
“没有万一,只有概率。”凌霜打断他,目光锐利,“我们必须知道,什么样的行为会被视为‘不稳定’,是会引来警告,还是直接的‘修正’?这决定了我们未来还有多少……‘自由’的空间。”
艾琳娜深吸一口气,眼神中闪烁着科学家特有的、混合着恐惧与兴奋的光芒:“我同意。被动等待只会让我们在无知中窒息。我们需要设计一个‘探针实验’。”
计划迅速制定。他们决定进行一次可控的、小范围的规则扰动实验。地点选在“静默区”一个偏远且能量惰性极高的区域,远离任何新生生态和主要设施。实验内容并非攻击性或破坏性的,而是尝试在微观层面,短暂地、局部地模拟一种已知的、会导致结构不稳定的能量共振模式——这种模式在旧宇宙的物理书中被明确记载为会导致物质解体的前兆。
实验装置被设计成一旦监测到任何超越预期的反馈或外部干预,就会立刻自毁,并将所有数据通过物理隔绝的备份线路传回。这就像在雷区边缘,用一根极长的杆子,去轻轻触碰一颗地雷,以测试它的敏感度。
实验日。
远程观测站内,凌霜、艾琳娜和雷暴紧盯着屏幕。实验区域一片死寂,只有那个小小的、不起眼的装置在按照预设程序,开始积聚能量,准备发出那一道注定不和谐的“音符”。
能量读数平稳上升,接近临界点……
就在扰动即将发生的前一个普朗克时间单位——
屏幕上的所有数据,瞬间变成了毫无意义的乱码。不是干扰,不是覆盖,而是所有传感器传回的信息,在最底层的逻辑层面,被强行置乱了。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按下了“重置”键,将那个即将出现的不和谐音符,直接从乐谱上擦除了。
没有警告,没有空间褶皱,没有任何能量波动。只有结果的、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否定。
实验装置的自毁程序甚至没能启动,因为它接收到的自身状态反馈,始终是“一切正常,未达到触发阈值”。它就那样静静地呆在原地,仿佛刚才那蓄势待发的扰动从未计划过。
“它……它知道……”艾琳娜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它不仅在事情发生后‘修正’,它能在事情发生前就进行‘预防性干预’!它直接作用于……可能性本身!”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了三人。
这已经不是园丁修剪长歪的枝条,而是在种子刚刚萌发、尚未破土时,就精准地扼杀了任何偏离“规范”的生长趋势!他们连“尝试”犯错的机会都没有!
凌霜感到一阵无力感。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对时间、因果、可能性拥有绝对掌控力的存在。任何试图挑战其“稳定”定义的念头,在诞生的瞬间,就可能已经被察觉并无效化了。
就在这极致的压抑中,指挥中心的保密线路接到了另一个部门的紧急报告——是语言学与符号学小组。
“指挥官!我们……我们可能破译了那个‘√’符号的一部分深层结构!”语言学首席陈远博士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形,“它不仅仅是一个标记!它的内部,蕴含着一种极其复杂的、非线性的逻辑枷锁!”
陈远将解析结果传来。那“√”符号在超高维度的数学表达中,呈现出一个自我指涉、无限递归的闭环结构。这个结构本身,就像一套嵌入他们宇宙规则底层的自洽性审查机制。任何试图从根本上质疑、反抗或脱离这套“稳定”规则的行为或思想,其产生的信息在逻辑层面就会与这个闭环结构产生冲突,从而可能被自动识别为“不稳定”,并触发未知的应对措施——比如刚才的“可能性抹除”!
“它……它给我们戴上的,不是看得见的镣铐,”陈远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震撼,“而是一副思想的枷锁!一副由完美逻辑打造的、让我们连‘反抗’这个念头都难以完整形成的……静默镣铐!”
简报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雷暴一拳砸在墙壁上,合金墙壁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无边的愤怒与无力。
艾琳娜瘫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作为科学家,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们的观测、他们的思考、他们的科学探索,其边界和方向,可能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设定。他们以为自己在追求真理,或许只是在一条被划定好的、名为“稳定”的管道中爬行。
凌霜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最坏的猜测被证实了。
他们不仅被标记、被要求、被修正,甚至连思想的可能性都被戴上了枷锁。
窗户确实打开了,但他们看到的,是一个无比广阔却又无比逼仄的牢笼。
他们拥有了探索维度的资格,代价是……交出了定义“探索”方向的自由。
下一步,该怎么办?
在绝对的、连思想都能禁锢的力量面前,反抗,似乎成了一个逻辑上就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希望,仿佛被那无声的、完美的“√”,彻底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