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周胖子系着条格子围裙，围裙带子在腰后松松垮垮地系了个结，他瘦了太多，这条围裙已经显得过于宽大了。
铸铁锅在他手中轻车熟路地颠动着，炒菜的香气弥漫在宽敞的开放式厨房里。
这场景熟悉得令人心碎。
刀工依旧利落，火候依然精准，就连摆盘的样式都和从前在沙纳德郊区别墅时一模一样。
只是现在这间厨房大得离谱，镶嵌着金边的操作台面反射着冷光，智能控温的灶具安静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滋啦——
菜下锅的声音在空旷的别墅里显得格外刺耳。
周胖子机械地翻炒着，余光瞥向餐厅。
那里坐着三个人：哈迪斯正优雅地摇晃着红酒杯，威尔博士用手术刀般精准的刀叉解剖着餐前面包，而周小芸，那个有着芸芸面容的陌生女孩，正皱着眉头戳弄餐巾。
他沉默地关火，将糖醋排骨盛进那个特意找来的青花瓷盘。
这个盘子几乎和家里那只一模一样。围裙上溅了几滴酱汁，暗红色的斑点像是永远洗不干净的血渍。
周胖子将最后一盘菜放在餐桌上，瓷盘与玻璃桌面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缓缓解下沾着油渍的围裙，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在安静的餐厅里格外清晰。围裙被随手搭在椅背上，皱巴巴地垂落下来，像一张被揉皱的废纸。
他在周小芸正对面的位置坐下，木制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对面女孩的脸上，一刻都不曾移开。
视线从她额前的碎发开始，一寸寸往下移动，扫过眉毛、眼睛、鼻梁、嘴唇。就连右眼角下方那颗几乎不可见的小痣，都和他记忆中的位置分毫不差。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嘴唇微微颤抖。
他可以百分百确定，对面坐着的就是周小芸。但同时，他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呐喊：这不是他的女儿。
女孩拿起筷子的动作很标准，却带着陌生的机械感。
她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嘴里缓慢咀嚼，眼神始终没有与他对视。
餐桌中央的糖醋排骨散发着琥珀色的光泽，却无人问津。周胖子的视线模糊了一瞬，他想起芸芸每次都会先夹一块排骨。
对面的女孩放下筷子，拿起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
哈迪斯优雅地开始用餐，威尔博士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令人不适的光芒。
周小芸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周胖子。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熟悉温度。
威尔博士看了看两个人，他推了推反光的眼镜，用手术刀般精准的语调切割着沉默：
亨利，你要接受现实。上次死在废墟里的，只是周小芸的克隆体。现在坐在你面前的，才是你真正的女儿。
周胖子机械地点了点头，筷子尖无意识地在米饭里戳出几个小坑。
他突然想起上次那个刚被送来时的样子。也是这样空洞的眼神，也是这样机械的举止。
但后来呢？那个会跟李鑫互掐，会气急败坏，会在绝境中将他推进安全屋的女孩……
咔嚓——
他狠狠咬碎一块排骨，甜腻的酱汁混着骨渣在口腔里爆开。
这个近乎自虐的动作成功打断了回忆。
周胖子抬起油光发亮的嘴角，转向哈迪斯时已经换上顺从的表情：
哈迪斯大人，这次特意把我救回来，是有什么任务要交代？
他的声音平稳得可怕，仿佛刚才那个濒临崩溃的父亲从未存在过。
哈迪斯轻轻摇晃着红酒杯，暗红色的酒液在杯壁上留下粘稠的痕迹。他嘴角噙着一抹早已料定的笑意，仿佛周胖子的反应完全在他的剧本之中。
他抿了一口酒，喉结滚动间将那个曾经重要的棋子轻描淡写地抹去。
蓝图科技不过是一步闲棋罢了。既然已经输了，就要学会优雅地认输。
酒杯被轻轻放回桌面，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脆响。
哈迪斯双手交叠抵住下巴，手肘撑在铺着雪白餐巾的桌面上，他故意拖长尾音，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地刺向周胖子。
沙纳德与帝国的战局已经陷入胶着，这对我们来说非常不利。我想，你应该明白其中的缘由？
周胖子慢慢放下筷子，陶瓷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餐厅里格外刺耳。当他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戴好了那张精于算计的商人面具，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布上划着看不见的算式。
恕我直言，如果比拼综合国力，沙纳德共和国确实更胜一筹。持久战只会把罗尼特拖入深渊。
哈迪斯露出赞许的微笑，就像教授看到学生解出了难题。他优雅地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餐刀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周胖子的目光扫过面无表情的周小芸，又回到哈迪斯脸上，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
但是，沙纳德这种体制的致命伤从来不在外部，而在他们自以为优越的民主。
威尔博士突然发出尖锐的笑声，他推了推眼镜，镜片上闪过一道冷光。而周小芸依旧机械地咀嚼着食物，仿佛这场关乎两国命运的对话与她毫无关系。
哈迪斯举杯跟周胖子放在桌面的茶杯碰了一下，水晶杯壁发出清脆的共鸣。他脸上浮现出棋手看到对手落入陷阱时的满意神情：
亨利，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酒杯被缓缓放下，在白色餐巾上留下一圈暗红的印记。哈迪斯向前倾身，他的声音带着毒蛇般的嘶嘶声。
想想看，一个连是否反击都要在议会吵上三天的国家，那些所谓的民主程序，就是最好的绊马索。
周胖子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周小芸。女孩正用筷子机械地戳着盘中的西兰花，对这场对话充耳不闻。
他收回视线，带着疑问的口吻说：
所以，大人是需要我回去当这个搅局者？在议会里挑起派系争斗，让他们的决策机器彻底瘫痪？
哈迪斯突然拍手，掌声在空旷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刺耳。他的笑容扩大，露出过分整齐的牙齿。
精彩！看来我们已经找到了最合适的人选。
周小芸突然放下碗筷，声音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一瞬。她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向哈迪斯，语气平淡得像在汇报天气。
我吃饱了。
哈迪斯宠溺地点头，仿佛在看一个任性的孩子。当周小芸离席时，周胖子看向她的侧脸，那一触即离的冰冷感觉，让他想起蓝图大厦楼下芸芸最后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