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北海龙王敖顺亲自陪同,焦富那代表着天庭威严的巡察仪仗再次启程,离开了尚存一丝宴席余温的龙宫,朝着那片既熟悉又陌生的水域——浪涌潭,缓缓行去。
越是接近那片区域,周遭的环境便愈发显得不同。
海水的温度似乎在持续下降,变得刺骨冰寒,颜色也愈发深邃,近乎一种吞噬光线的墨黑。
水流不再轻灵,反而带着一种粘稠的沉重感,仿佛这片海域本身都凝聚了太多过往的肃杀之气、未散的兵戈之念以及失败者不甘的怨怼,连时间在这里的流逝都显得格外缓慢而滞涩。
偶尔有体型巨大、形态古怪的深海鱼类远远游过,它们眼珠浑浊,对这支显赫的仪仗也毫无反应,只是机械地摆动着尾鳍,融入更深的黑暗里,为这片死寂的水域更添几分诡异。
北海龙王敖顺紧随在焦富身侧,神情看似沉稳,但那双锐利的龙目却不时悄悄扫过焦富的侧脸。他心中念头急转,那鱼妖袭击之事如同悬顶之剑,让他不敢有丝毫松懈,此刻亲临这敏感之地,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揣度着焦富每一步的深意。
终于,穿过一道由天然形成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狰狞交错的海底峡谷,一片巨大的、被环形海底山脉严密包裹起来的幽深潭域,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是一片触目惊心、令人呼吸为之一窒的破败与绝对的死寂。
视野所及,皆是断壁残垣。曾经依托险峻山势,耗费无数天材地宝、凝聚了焦富当年无数心血与野心的宏伟魔宫建筑群,早已坍塌了十之八九。
昔日的殿宇楼阁,如今只剩下几根最为粗壮、却也已然断裂的玄冰巨柱,如同被天神巨力硬生生折断的巨人脊梁,带着一种屈辱而悲凉的姿态,歪歪斜斜地矗立在无尽的废墟之中。
那些需要数人合抱的柱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蚀痕与裂纹,既有当年被雷部正神神通法力狂暴轰击留下的焦黑印记与深坑,也有漫长岁月里,被冰冷海水和特殊阴寒能量侵蚀出的孔洞,诉说着双重的毁灭。
昔日用以彰显威仪、雕琢着无数狰狞异兽与玄奥防御符文的厚重宫墙,如今早已崩塌,只剩下零星散布的、高度不及腰身的断壁残垣。
那些曾经精巧乃至奢华的雕饰,早已在战火与时光的双重磨砺下变得模糊不清,难以辨认其原本的形态,取而代之的,是覆盖其上、厚厚一层的惨白冰霜,以及一种只有在如此幽暗、阴冷、充满死气环境下才能滋生的诡异黑色苔藓,它们如同溃烂的疮疤,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每一寸残存的石壁与金属构件。
目光所及,碎冰、崩裂的巨石、扭曲变形的金属残片、以及早已分辨不出原本是何物件的累累残骸,杂乱无章地堆积得到处都是,形成一片片起伏不定、令人窒息的荒芜丘陵。
一些巨大妖兽的森白骨骸半掩在废墟之下,空洞的眼窝无声地望着上方,更添几分阴森。
整个浪涌潭的核心区域,几乎感知不到任何活跃的生命气息,只有一些极其耐寒的、形态扭曲怪异的墨色水草,在废墟的缝隙间随着微弱的水流缓缓摇曳,如同招魂的幡旗,为这片死地更添几分深入骨髓的凄凉与绝望。
焦富悬浮在废墟上空,他沉默地注视着下方,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处熟悉的角落,又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那金戈铁马、意气风发的往昔,也看到了那最终天火降临、血染潭水、基业崩毁的终局。
寒流卷过,带起细微的冰屑和尘埃,发出如同冤魂呜咽般的低沉声响。
这里,曾是他对抗整个天庭秩序的野心基石,是他自号“覆海大圣”的荣耀象征,却也是他功败垂成、被打落凡尘的最终见证。
如今,一切喧嚣散尽,只剩下这片被时光和更无情的力量彻底遗忘的残骸,以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不可一世与最终的惨烈收场。
敖顺在一旁,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他小心翼翼地、近乎屏息地观察着焦富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见他从始至终只是沉默,面容如同北海最深处的玄冰,不见激动,不见悲愤,甚至连一丝明显的感慨涟漪都未曾泛起,敖顺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半分,但那份因鱼妖事件而起的强烈忐忑与不安,却如同附骨之疽,丝毫未减。
他深知,越是平静的表面下,可能隐藏着越是汹涌的暗流。
良久,仿佛过了一整个纪元,焦富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仿佛与周围沉重海水融为一体的、不容置疑的份量,清晰地传入敖顺以及在场每一位的耳中:
“陛下,你看此地。”他伸出手指,虚点着下方广阔的废墟,“虽历经战火摧残,地貌改易,水脉灵枢亦受震荡损伤,然……其天生地养的灵秀根基犹在,地脉深处汇聚的水灵之气,相较于北海其他寻常水域,仍算得上浓郁充沛,只是被这死寂表象所掩盖罢了。”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从废墟上移开,转向身旁的北海龙王,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视:“如此一处禀赋不凡的水域灵窍,长久废置,任其荒芜破败,灵机蒙尘,不仅无益于北海生灵休养,反而可能积聚阴戾,滋生不祥。这岂非是暴殄天物,太过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