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在重症监护室躺了整整三天。
监护室外的长椅成了林薇的临时阵地，三天里她几乎没有合眼。文件夹堆在膝头，她借着走廊微弱的灯光快速批阅必须由她过目的工作简报，指尖划过纸面时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却始终保持着精准的批注。三号枢纽的善后汇报通过加密通讯器传来，每一个数据、每一句伤亡描述都像针一样扎在心上，她却只能强迫自己冷静分析，给出条理清晰的处置指令。眼下的青黑浓得像化不开的墨，眼底布满红血丝，但那双眼睛始终清明锐利，仿佛有一团不灭的火焰在深处燃烧，支撑着她熬过这漫长的等待。
第三天深夜，监护室里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像时间在一秒一秒地叩击人心。林薇一直握着陆沉舟的手，掌心的冰凉让她心头发紧。就在这时，那只毫无动静的手突然轻轻动了一下，幅度小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林薇猛地一震，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屏住呼吸，视线死死锁在陆沉舟的脸上，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的眼皮开始颤动，像蝶翼在艰难地扇动，过了许久才缓缓睁开。起初目光涣散，像蒙着一层白雾，在空气中漫无目的地漂浮，而后慢慢聚焦，一点点收拢，最终落在林薇脸上。那眼神里还带着刚从混沌中挣脱的迷茫，却在看清她的瞬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
林薇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力握紧他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能感觉到他掌心微弱的温度，这温度让她悬了三天的心终于有了一丝着落。
陆沉舟的嘴唇干裂得厉害，泛着不健康的灰白色。他试图动一下身体，胸口的伤口被牵动，剧烈的疼痛让他眉头紧紧蹙起，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别动。”林薇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喉咙撕裂般的痛感，“你受伤很重，医生说不能随意动。”
陆沉舟听话地停下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林薇立刻俯身凑近，耳朵贴得极近，生怕错过他说的任何一个字。
“你 没事？”他的声音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
都到了这个地步，他从鬼门关挣扎着醒过来，第一句话竟然是问她有没有事。林薇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滚落，滴在他的手背上，带着温热的触感。她用力点头，一遍又一遍，直到确认他能看懂，才哽咽着补充：“我没事，我们都没事，三号枢纽守住了，你拼命换来的情报没有白费。”
陆沉舟眨了下眼，像是松了口气，眼神渐渐松弛下来。他重新闭上眼睛，似乎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没过多久又缓缓睁开，目光落在她憔悴不堪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心疼。
“去 休息。”又是简短的两个字，却饱含着关切。
林薇用力摇头，拿起旁边准备好的棉签，蘸了温水，小心翼翼地湿润他干裂的嘴唇，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我在这儿陪你，你什么时候好起来，我什么时候再休息。”
他没有力气再说话，只是用那只还能活动的右手，极其微弱地回握了一下她的手指。那力道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像一股暖流，瞬间传遍林薇的全身，让她连日来的疲惫和恐惧都消散了不少。
医生接到通知后很快赶来，拿着仪器仔细检查了一番，脸上的凝重终于散去了些，语气也轻松了不少：“意识恢复清晰，生命体征平稳，这是最重要的转折点。接下来虽然还需要长时间静养，但只要配合治疗，恢复情况会越来越好。”
林薇认真地记下医生的每一句话，从用药注意事项到饮食禁忌，不敢有丝毫遗漏。
接下来的几天，陆沉舟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多数时候他只是安静地躺着，闭着眼睛养神，或者睁着眼看着天花板，眼神平静得像暴风雨后深沉的湖面，看不出太多情绪。林薇会坐在床边，低声给他说外面的情况，三号枢纽的重建进展、潜伏人员的安置、边境的最新动态，还有那些牺牲战友的后事处理。她尽量说得平静客观，避免提及过于惨烈的细节，可陆沉舟总能从她的语气中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只是默默听着，偶尔会轻轻握一下她的手，给她无声的安慰。
一周后，陆沉舟顺利转到普通病房。病房里有窗户，阳光可以透进来，空气也比监护室清新了许多。他已经能靠着床头坐起来了，脸色比之前好了不少，精神也明显恢复了很多，说话的声音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已经连贯了。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映出斑驳的光影。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鸟鸣。林薇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给他削苹果，水果刀在她手中灵活地转动，薄薄的苹果皮连成一条长长的弧线，落在旁边的盘子里。
“薇薇。”陆沉舟忽然开口，打破了病房里的宁静。
林薇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笑意：“嗯？怎么了？”
“你过来。”他的声音依旧有些虚弱，但比之前清晰了很多，眼神里带着一种认真的神色。
林薇放下手中的苹果和水果刀，起身走到床边坐下，距离他更近了些。
陆沉舟伸出右手，轻轻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掌温热，虽然还没什么力气，但握得很稳。林薇能感觉到他掌心的纹路，熟悉而安心。
“那天晚上，我其实听见了。”他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深邃，像是能看透她所有的心思。
林薇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听见什么？”
“你下的每一个命令。”陆沉舟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在通讯频道里，每一句话都听得很清楚。清晰，果断，冷静，没有一丝慌乱。”
林薇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件事，抿了抿唇，眼神有些闪躲，轻声说：“那时候没想太多，只是觉得不能让你拼命换来的情报白费，不能让牺牲的战友白白牺牲。”
“我知道。”陆沉舟握紧了她的手，力道比刚才重了些，“我只是想说，你很了不起。”
他的语气异常认真，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眼神里满是欣赏和骄傲。林薇感觉眼眶有点热，鼻子发酸，她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换做任何人，都会这么做的。”
“不。”陆沉舟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打断了她的话，“不是每个人都能在那种情况下保持冷静，做出正确的选择，稳住局面。当时的情况有多危急，我比谁都清楚，你能做到这一点，已经超出了很多人的能力范围。”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一字一句地说：“我很骄傲，骄傲你是我的妻子，也是我最信任的战友。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你总能撑起一片天。”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林薇积压已久的情绪闸门。这些天来的压力、恐惧、疲惫，在这一刻都化作泪水汹涌而出。这不是悲伤的眼泪，而是一种被彻底理解、被完全认可的释然和感动。长久以来，她一直努力扮演着坚强的角色，无论是作为情报人员，还是作为陆沉舟的妻子，她都习惯了把脆弱藏在心底。而此刻，陆沉舟的认可，让她觉得所有的付出都值得了。
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你也是，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永远都是。”
陆沉舟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动作温柔得不像话。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林薇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都土崩瓦解，只剩下满心的依赖和委屈。
又过了一周，陆沉舟的恢复情况比预期的还要好。他已经能在林薇的搀扶下慢慢下床走动了，脸色红润了不少，说话的声音也洪亮了许多。医生检查后说，他的伤口愈合得很好，只要回家后继续静养，按时复查，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得差不多了。
出院前一天，林薇在病房里帮他收拾东西。折叠好的衣物放进行李箱，洗漱用品整齐地摆放在袋子里，还有医生开的药，她都一一分类装好，仔细核对了一遍又一遍，生怕落下什么。陆沉舟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她忙碌的背影，阳光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让她看起来格外温暖。
“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陆沉舟忽然开口说。
林薇转过头，看向他：“什么事？”
“前几天你去做体检，结果已经出来了。”陆沉舟说着，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份体检报告，递了过去，“医生昨天送过来的，我帮你收起来了。”
林薇这才想起来，陆沉舟刚苏醒那几天，她因为连日操劳，持续感到胃部不适，有时候还会恶心想吐。趁着在医院的便利，她抽空做了个全面检查。后来因为要照顾陆沉舟，还要处理工作上的事，一忙起来就把这事给忘了。
她接过报告，随意地翻开。前面的各项指标都很正常，血常规、肝功能、肾功能，所有的数据都在标准范围内。她一边看一边点头，心里松了口气，想着大概只是劳累过度导致的胃部不适，休息一段时间应该就好了。
直到她翻到最后一页的结论部分，目光落在那几行字上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宫内早孕，约六周，胚胎发育良好。”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眼睛睁得大大的，反复看了好几遍那几个字，生怕自己看错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狂跳不止，血液瞬间涌上头顶，让她有些晕眩。
“这 这是”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陆沉舟，声音都在发抖，带着一丝不确定和茫然。
陆沉舟看着她震惊的样子，嘴角慢慢扬起一个真实的、温暖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伪装，满是经历生死之后，对新生命降临的最纯粹的喜悦和温柔，是林薇从未见过的柔软。
“六周了。”他的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我们要有孩子了，薇薇。”
林薇站在那里，手里的体检报告轻轻颤抖，几乎快要握不住。她看着陆沉舟，又低头看看报告上的结论，再抬头看向他，眼眶瞬间就红了。巨大的喜悦像潮水般汹涌而来，冲垮了所有紧绷的神经，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这些天来的担忧、疲惫、恐惧，在这一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淹没，只剩下满心的激动和感动。
她快步走到床边，在陆沉舟来得及反应之前，轻轻抱住了他，动作小心翼翼，生怕碰到他的伤口。她把脸埋在他的肩头，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和平稳的心跳，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却是幸福的泪水。
陆沉舟用没受伤的右手环住她的腰，轻轻把她搂进怀里，动作温柔而珍视。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这样静静相拥，感受着彼此的心跳，感受着这份突如其来的幸福。病房里很安静，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温暖而明媚，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甜蜜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