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天气依旧带着未散的暑热。木屋的门窗敞开着,夜风勉强带来一丝凉意。油灯的光芒在屋内摇曳,将紧张的氛围拉得细长。
苏瑶躺在铺着干净稻草和旧布的床榻上,额发被汗水浸透,黏在苍白的脸颊边。她紧咬着下唇,抑制着喉间即将逸出的痛吟,双手死死攥住身下粗糙的布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阵痛如同潮水,一波猛过一波地席卷着她,这是比任何道法反噬、神魂撕裂都更加原始而直接的考验。
墨渊守在榻边,平日里劈柴狩猎都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却微微颤抖。他拧干一块浸在凉水里的布巾,动作笨拙却又极其小心地,为她擦拭额角的汗水。他那张惯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清晰地写满了无措与一种近乎凶狠的焦灼。他紧抿着唇,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在苏瑶脸上,仿佛想将那痛楚转移到自己身上。
接生的是山下那位曾送来果篮的妇人,她经验丰富,此刻正沉稳地引导着:“用力,对,再使把劲儿……就快好了……”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窗外的天色已从墨蓝转向灰白,预示着黎明将至。
就在第一缕晨光即将穿透云层,洒向大地的刹那——
一声极其响亮、带着不屈生命力的啼哭,骤然划破了木屋内凝滞的空气!
那哭声如同破开混沌的第一道惊雷,稚嫩,却充满了宣告存在的磅礴力量。
妇人利落地将婴儿清理干净,用一块柔软的旧布包裹好,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意,递到几乎脱力的苏瑶枕边:“是个小子,听听这嗓门,壮实着呢!”
苏瑶侧过头,汗水与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着襁褓中那个皮肤还泛着红、闭着眼睛用力啼哭的小小生命,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极致疲惫与巨大喜悦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堤防,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
墨渊僵立在原地,仿佛被那哭声钉住了。他怔怔地看着那襁褓,看着苏瑶泪流满面却带着无比柔和笑意的脸庞,又缓缓低头,看向自己那双曾执掌寂灭、此刻却不知该往哪里放的手。
他迟疑着,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用那布满薄茧的、最轻柔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婴儿挥舞着的小拳头。
那柔软到不可思议的触感,如同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他。婴儿似乎感受到了触碰,小小的拳头动了一下,竟无意识地攥住了他的一根手指。
那微弱的、却实实在在的抓握力,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中某个被坚冰封锁的角落。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而陌生的情感淹没了他,让他喉头哽咽,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热潮。
他俯下身,单膝跪在榻前,伸出双臂,将苏瑶和那个仍在啼哭的新生儿,一起,紧紧地、却又无比小心地拥入怀中。
他的拥抱带着不容置疑的守护,也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苏瑶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肩头,泪水浸湿了他的布衣。婴儿的哭声在两人之间回荡,不再是刺耳,而是这世间最动听的乐章。
窗外,朝阳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万道金光照亮了层峦叠翠的山林,也透过敞开的门窗,洒在这一家三口紧紧相拥的身影上。
新生儿的啼哭,如同号角,吹响了生命延续的序曲。
在这片曾被战火与崩坏蹂躏、如今正艰难重生的土地上,这哭声,是最平凡,也最伟大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