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西……从来就不是安安分分躺在地基里的死物。它是裹着罪的火种,你一碰,就先烧着了自己——这话在无的指尖触到金属盒冰凉的边角时,才真成了刻进骨头里的疼。
门帘不是被手掀开的,是被一片乱糟糟的金色碎影撞开的。光里裹着个人,瘦得脱了形,浑身上下嵌满了半透明的晶块,像是把凝固的碎星星披在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灰的白大褂上,绣着半个褪了色的徽章——就是前头记忆商人提过的,旧时代研究院的标记。剩下那半块,早被晶粒啃得只剩齿轮状的银边,偏偏,和无手背上那道疤严丝合缝地对上了。晶块长在他胳膊、脖子、甚至侧脸上,随着呼吸一明一暗,映得他那双眼睛冷得像是结了一层冰。他手里死死攥着个巴掌大的金属盒子,盒面上裂了道缝,正往外渗着黑色的、黏糊糊的东西——无太熟悉这气味了,烧糊的纸混着点铁锈腥,他手背的疤刚凑近些,就被那股子隐形的热浪烫得一麻。
“陈砚。”他没往柜台前的椅子坐,直接歪靠在边上了,手里的盒子“咚”一声撂在木台面上,震得旁边那只苏夜昨天刚捡回来的破茶碗晃了晃,几滴茶水溅出来,洇进了木纹里。“灾变那天,我在院里做记录。”他用嵌着晶块的指尖点了点盒子,碰到裂缝时,那黑色又渗出来些许,“这里面……是灾变完整的记忆。我拿‘往后都不被这脏东西沾上’作代价,才让它撑了十年没散架。现在,我要换研究院遗迹的钥匙——不是废墟里那些破烂,是初代当铺主留下的,能打开最里头那间密室的真家伙。”
无的手背猛地一嗡,比以往替那些客人扛下伤痛记忆时,要烫上十倍。他没想动用那“读忆”的能耐,可碎片自个儿撞了进来:白大褂,亮得刺眼的实验室,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人——那人手背上,清清楚楚烙着和他一样的齿轮疤痕,正把一团发光的玩意儿往地下按。周围有人在尖叫,“要炸了!大家都会变成空壳的!”。太清楚了,这些画面,不像别人那儿借来的残影,倒像是……从他自个儿骨头缝里抠出来的。无下意识按住手背,那缕淡白色的、用于交易的光刚飘向盒子,就听“咔嗒”一声——碎了。三年来头一遭,规矩在交易开始前,就失了效。
“省省吧。”陈砚扯了下嘴角,脸上的晶块闪得更急了,照出他眼底藏不住的疲惫,“初代早埋了后手,只有‘他的继承者’能碰这盒子——你手上那疤,就是凭证。”他把盒子又往前推了半寸,裂缝忽地亮起,映出无的脸,连瞳孔里那点惊疑都照得清清楚楚,“打开它,你就明白了。初代,就是研究院那个首席,是他故意让那提取技术发了疯;这空白当铺,也根本不是什么避风港,是他用来锁住‘记忆核心’的罐子——你每天擦的这柜台,守的这扇门,都裹着灾变的原罪。”
“记忆商人派你来的?”苏夜的碎忆刀“唰”地出鞘,刀尖寒光劈开陈砚身前的空气——她眉心的朱砂痣里,金光一闪,可这次非但没压住那股污染的气味,反被盒子里散出的更浓的污秽逼得退了小半步。前几回碰见的记忆商人,身上就是这股“稠得化不开的味儿”,只是没眼前这个烈。“他们让你来,哄无打开盒子,把核心污染放出来?”
“我谁也不跟。”陈砚的手臂忽然抖了抖,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晶块从肘部脱落,“啪”地掉在地上碎了,露出底下溃烂的皮肉——和那些快成“空壳”的人一样,红肉翻着,沾着亮晶晶的黏液。他从白大褂兜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是张研究院的旧地图,边角还留着火烧过的焦痕。“遗迹在焚城旧址,地下三层。那儿有反记忆场,你这当铺的规矩,到了那儿全是废的。要么,现在交易;要么,看着我变成空壳,让记忆商人抢先摸到核心。”
无的指尖再次触到金属盒,手背的疤像是被火舌舔过。这次的碎片更满了:戴面具的初代站在密室里,面前是半个多人高的光球——那大概就是记忆核心了。他对着空气喃喃,“继承者会替我走完最后一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齿轮状的钥匙,塞进墙上的凹槽。墙面上立刻浮出一行字:“当疤痕持有者接纳罪恶,核心自会苏醒”。碎片消失的刹那,无的耳边响起了个声音,和他自己的嗓音分毫不差,只是带着点说不清的冷意:“欢迎回来,继承者。”
“当心!”柜台后面传来纸笔摩擦的沙沙声,是哑巴伙计。她一直缩在那儿写写画画,这会儿举着张纸条冲过来,上面画了根“燃烧的羽毛”——净化会的标记。苏夜前几日还提过,他们在焚城周边搜捕身上带晶块的人。无刚抬头,当铺外就响起了马蹄声,铁靴踏过废墟石地的声响越来越近,叫嚷声撞进门缝:“围住当铺!别让带结晶的跑了!”
陈砚脸色猛地变了,抓起盒子就要往外冲,却被苏夜的刀锋拦下。“你没说代价。”无忽然开口,手背的灼烫未退,指尖沾到的黑色液体已经干了,留下道浅印子,“用灾变的记忆换钥匙,你……典当什么?”
男人晃了一下,脸上的晶块暗了几分,声音都带了颤音:“代价是……我的‘自己’。交易成了,我会忘了我是谁,忘了为什么要找核心,只记得……必须毁了它。”他推开苏夜的刀,门外的叫嚷声已到了巷口,能听见净化会成员摆弄武器的“咔嚓”声。“要么现在换,要么等净化会、记忆商人都涌进来,咱们……一块儿交待在这儿。”
无的手指又一次碰上盒子。这次,没有空白的光,只有手背的疤痕和盒面的裂痕“同时亮了起来”——交易算是定了。当铺的墙壁忽然渗出金色的光纹,像是研究院的蓝图,慢慢在墙上拼出核心密室的轮廓,连里面的齿轮锁都清晰可见。陈砚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说话时,已经分不清“陈砚”和“记录员”的称呼:“反记忆场里……得靠共享记忆才不迷路……别信任何人,包括……包括上回给你递日记残页的那个史官……”
话没说完,当铺的门被猛地撞开。净化会的人举着武器涌进来,为首的那个死死盯着无手里的金属盒,嘶声喊道:“拿下他们!不能激活核心!”陈砚最后看了无一眼,身体散作一片金色碎光,从门缝溜了出去,只留下那只仍在发烫的金属盒在柜台上。黑色的液体渗得更多了,竟在木面上晕开一个齿轮形状的印记——和无手背的疤,一模一样。
无握紧了盒子,手背传来从未有过的剧痛。他眼角瞥见哑巴伙计又递来一张纸条,炭笔写着“钥匙在地基”。门外,净化会的人已经举着武器围拢,苏夜的碎忆刀再次出鞘,刀身上裹着金色的恒念光,映得她眼底全是警惕。
金属盒里突然传来极细微的响动,像是谁的指甲在轻轻刮擦内壁。无的指尖顿住了,耳边又响起了那句“欢迎回来”——这次,那声音里,似乎掺了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忽然明白了,这场交易不是终局,是初代布了十年的网,刚刚……才开始收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