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风堡矗立于一片苍茫的灰褐色山峦之间，城墙比磐石堡更高，风化的痕迹也更重，仿佛一头饱经风霜的沉默巨兽。堡墙上刀枪的痕迹和暗沉的颜色，无声诉说着此地比磐石堡更为频繁的战事。
赵珩的车驾抵达堡门外时，并未受到预想中的刁难，但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审视与隐隐的敌意，却比磐石堡初时更甚。守卫的士卒眼神锐利如鹰，带着边军老卒特有的剽悍与漠然，查验文书关防一丝不苟，程序严谨得近乎苛刻。
一名姓王的副将出面迎接，态度不算热络，但也依足礼数，将赵珩一行人安置在堡内一处颇为宽敞、但位置相对独立的院落。
“韩将军军务繁忙，正在处理前次遇伏的后续事宜，稍晚些再来拜会王爷，还请王爷见谅。”王副将语气平板地交代完，便拱手离去，留下数量不多、但明显是监视的守卫在院外。
“下马威。”沈芷萱在赵珩身侧，声音微不可闻。
赵珩不置可否，只是淡淡扫视了一眼院落的布局和外围的守卫分布。“无妨，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先去看看那位被俘队正的袍泽，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他此行的名义是协调防务、厘清遇伏真相，自然要从这唯一的突破口入手。
然而，当他们提出要见一见那支遇伏队伍的生还者时，却遭到了婉拒。王副将去而复返，面带难色：“王爷，那些士卒受了惊吓，且有伤在身，韩将军下令让他们静养，不便打扰。再者，此事我军正在自查，就不劳王爷费心了。”
“哦？”赵珩眉梢微挑，“王副将，本王奉旨协调北境防务，遇伏之事关乎军情，岂是‘费心’二字可以搪塞？莫非烈风堡的军务，本王这武选司主事，连过问的资格都没有？”
他语气平和，但话语中的分量却让王副将脸色微变。
“王爷言重了，末将绝无此意……”王副将连忙躬身。
“既然没有，那就带路吧。”赵珩不再给他推脱的机会，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或者，请韩将军亲自来与本王解释，为何要阻拦武选司调查北狄游骑动向？”
王副将额头见汗，犹豫片刻，终究不敢将事情闹到韩承那里，只得硬着头皮道：“王爷请随末将来。”
生还的士卒被集中安置在一处营房，果然个个带伤，神情萎靡，眼神中残留着恐惧。赵珩耐心询问，他们的说法与军报大致相同——巡边至黑山峡谷，突遭数量相当的北狄游骑伏击，对方装备精良，战术刁钻，队正为掩护众人断后，力战被俘。
但沈芷萱却敏锐地发现，其中一名年轻士卒在描述北狄游骑首领时，眼神闪烁，言辞略有矛盾。她不动声色，记下了此人的样貌。
离开营房后，沈芷萱低声道：“那名士卒有所隐瞒。伏击者，可能并非普通游骑。”
赵珩目光一闪：“看来，这烈风堡的水，比我们想的还浑。”
当晚，韩承终于现身。他年约五旬，身材高大，满面虬髯，一双虎目精光四射，顾盼间自带一股沙场悍将的威势。他设下宴席，规模不小，堡内中级以上军官几乎尽数到场，与其说是接风，不如说是展示肌肉。
宴席上，韩承对赵珩表面客气，举杯敬酒，感谢王爷体恤边军辛苦，前来巡视。但言语间，却屡屡强调边关险恶、军情复杂，暗示赵珩这等京城来的贵人，还是莫要过多干涉具体军务为好。
“王爷推行武选，自然是好事。”韩承端着酒杯，声若洪钟，“只是我烈风堡儿郎，日日刀头舔血，功过都在战场上见真章！那些纸上谈兵的考核，怕是测不出真本事！若因此寒了弟兄们的心，影响了守土卫国之责，反倒不美了！”
席间众将纷纷附和，气氛看似热烈，实则将赵珩孤立在外。
赵珩从容应对，既不动怒，也不退让，只将武选章程与提振军心、选拔真才的好处娓娓道来，言辞恳切，逻辑清晰，让一些原本只是跟风起哄的军官，也不禁暗自思索。
宴至中途，韩承似乎兴致高涨，提议道：“久闻王爷身边能人辈出，我烈风堡别的没有，就是粗豪汉子多！不如趁此机会，让儿郎们演练一番，也给王爷助助兴，看看我边军儿郎的血性如何？”
不等赵珩回答，他便一拍手。顿时，校场中央空出场地，数名身材魁梧、煞气腾腾的军汉跳入场中，开始表演徒手搏击、刀盾劈杀。招式狠辣，劲风呼啸，完全是战场搏命的打法，充满了力量的炫耀与挑衅的意味。
演练完毕，一名脸上带疤的壮汉，目光挑衅地扫过赵珩身后的护卫，最后落在一直沉默坐在赵珩侧后方的沈芷萱身上，瓮声道：“王爷的护卫想必也是高手，不知可否下场指点一二，让我等边鄙之人，也开开眼界？”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芷萱身上。她依旧穿着普通的棉袍，身形纤细，面容被灯光映照得有些模糊，与场中那些彪形大汉形成鲜明对比。
韩承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故作呵斥：“胡闹！王爷的近侍，岂是你能挑战的？”话虽如此，却并无真正阻止之意。
场中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紧张。
赵珩端着酒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看向沈芷萱。
沈芷萱缓缓抬起头，清冷的目光扫过那挑衅的壮汉，如同在看一件死物。她站起身，并未走向场中，只是对着那壮汉，勾了勾手指。
动作轻蔑至极。
那壮汉顿时勃然大怒，低吼一声，如同蛮牛般冲向沈芷萱！砂钵大的拳头带着恶风，直捣她面门！这一拳若是打实，便是岩石也要开裂！
席间不少人已露出不忍之色，韩承嘴角则噙着一丝冷笑。
然而，下一瞬，所有人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只见沈芷萱身形微侧，仿佛只是随意地迈了一步，便已诡异地切入壮汉怀中。她右手并指如剑，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在壮汉挥拳的手臂关节处。
“咔嚓！”一声轻微的脆响。
壮汉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巨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随即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那条粗壮的手臂竟软软垂落下来，显然关节已被卸脱！
沈芷萱并未停手，左掌如穿花蝴蝶般轻轻在他胸口一按。
“嘭！”
一声闷响，那体重超过两百斤的壮汉，竟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数丈外的地上，挣扎了两下，一时竟爬不起来！
整个宴会场地，死一般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场中那道依旧静立、仿佛从未动过的青色身影，看着她缓缓收势，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对韩承微微颔首：“承让。”
然后，她便若无其事地坐回赵珩身后，重新敛目低眉，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与她无关。
韩承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几下，握着酒杯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他死死盯着沈芷萱，又看了看面色如常的赵珩，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位年轻的王爷，绝非仅仅依靠身份和圣旨。他身边跟着的，是真正的绝世高手！
赵珩此时才仿佛刚反应过来，举杯笑道：“韩将军麾下果然勇武，本王这护卫粗通些拳脚，一时失手，还望将军勿怪。来，本王敬将军一杯，愿我烈风堡与武选司，同心协力，共御外侮！”
他这话语，既是给了韩承台阶，更是明确的警告与宣告。
韩承脸色铁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举杯一饮而尽，那酒，却如同火药般烧灼着他的喉咙。
烈风堡的第一回合交锋，在沈芷萱绝对武力的震慑下，赵珩稳稳地接住了韩承挥来的刀锋，并毫不客气地反压了回去。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韩承的杀招，绝不会只有宴席上的武力炫耀。真正的暗流，还在堡内深处涌动。那名眼神闪烁的士卒，北狄游骑的真正身份，以及韩承可能隐藏的秘密，都等待着赵珩与沈芷萱去揭开。
＜未完待续＞